看着李绅离去的背影,凌家家主收回他逝去的目光,一颗棋子就这么按下去了,下一个就是另外一位了。
“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需要粮食,我们需要马匹,我们需要打造利器的工匠与精石,我们需要攻城的器械,我们需要五国版块的地图,越详细越好,我们需要很多东西,而这些东西,归根结底,那就是钱,我们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凌家家主随手就扔去一幅图给他,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五国的每一个地区地形,甚至是每一条路的具体情况。
粮食与马匹,只要你们拿下辽原,封狼居胥山,这些就全都会有,攻城的器械与工匠,我自会传授给你们,还有更多的物资我都可以一一送给你们,但是真金白银我这里没有,况且,这一切的基础,都得先建立在你们能够拿下辽原再说,拿不下,一切都只不过是空谈。
这位和完颜宗烈来自于同一个地方的女真小伙,前一刻还在完颜宗烈的面前表现的信誓旦旦,扬言迟早灭了整个辽原,最后还打算一统五国的人,此时此刻,他跪倒在凌家家主的面前,没了之前的气势,更没了之前激情澎湃的演讲,有的只是恭敬,毕恭毕敬,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唯一一位可以给他们任何想要的人,别说跪倒在他的地上给他磕头了,哪怕是让他叫声爹他都愿意。
“请相信我们。”对方说。
“我该怎么相信你们?”秋的父亲说道。
这句话让对方无话可说,正在对方思索之际,秋的父亲给他做出了选择,我来替你做出选择,他猛然站起身,瞬间来到了对方的身前,完颜族人一出生就比常人强壮,他们是天生的战士,何曾在意过南方的体魄,只是这一次,这个人领会到了,秋的父亲,瞬间袭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是感觉一坐山向自己压来,瞳孔放大数倍,秋的父亲一脚将他从大厅踹出门外,连门一起放倒。
对方捂着胸口、趴在地上、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气,突然剧烈的咳嗽,浑身颤抖,不停地有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他简直咳得都快要把肺脏都给咳出来了,这一脚太痛了,毫无征兆,就像天上打雷,突如其来地就击中了自己,毫无还手之力,他趴在地上趴了许久,终于,慢慢地支撑自己的身躯站起,只是第一次没有成功,半跪着就倒下了,再起,一只脚支撑,又倒下了,又起,两只脚终于撑起了他这惨败不堪的躯体,但是他的眼里透露出凶狠,就如他们平常狩猎一样,这是看待猎物的眼神,仿佛下一刻就要出击,将对方撕成碎片。
秋的父亲踢出一脚之后,就这样看着对方,只是看着,看着对方,趴在地上如丧家犬般的凄惨,看着对方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的身影,直至对方与自己平行直立、还有那投向自己的目光,他才满意地坐下了,又恢复了他老态龙钟打坐的姿态,看起来就像个富家翁老头一样,但现在可没人这样看待了。秋早就不这么认为,所以她每次都会离他保持一定距离,她深知自己的父亲的性格喜怒无常,更亲身体会过这种滋味。他只和强者打交道,这一脚,对方勉强算是过关了。
秋的父亲,手一挥,示意这个人可以滚了,同时又飞出一样东西被对方抓在手里,五国的地图,这才是真正的地图,刚刚只不过是个测试而已。对此,完颜一族的这个人更是痛恨了,早听闻厌恶南方人善于玩那些花花肠子,现在一看,更加痛恨了,但有一点说错了,南方人也有像他们一样的猛兽,不出则已,一鸣惊人,他自己亲身体验到了,他记住了这个人,还有另外一个,都很强,一日之内他见识了两个,非族人,便是敌人,他要把这个消息带回到部落中去,南方有很强大的敌人在等着他们,他要告诉他们的天可汗,完颜宗弼。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完颜宗弼非但没有畏惧的神色,反而是一身的战斗欲望高涨不止,有这样的敌人那才算是有意思嘛,不然一路顺畅地杀过去那多没意思,他要亲手杀死那些个挡在自己的强者,那样的话,会更有意思。他骑上马,手一挥,大军出发,今天就先拿下第一个目标,狼居胥山。
秋的父亲,凌严霜,严格认真,寒冷如霜,秋以前的故事说明很多,如今完颜族的这个人又给出了证明。这样的一个人,城府太深,心机太沉,能力太强,如此野心勃勃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甘心屈于他人之下,一个家族被整整压制了几百年,他们的内心又怎么可能会不憋屈与愤怒,他时刻地提醒着自己在他的头上悬着一把刀,这把刀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为此,他绝可能坐以待毙,要想从这大世中、从那个人手中抢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要想重新夺取天下,必要趁天下大乱,以整个天下做棋盘、天下人做棋子,自己先行一手,他要将这个天下弄乱,弄得天翻地覆,越乱越好,就像几百年前凌家一统天下之前的情景,随之,凌家又将马踏中原,平定天下,坐镇四方,到那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便是他的梦想。
那一夜,秋教苏晨枫做事,今夜,她教他做人,如何做人?不单单是要做自己的人,同时又要做别人的人,也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不相干,就说自己的话。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完颜宗烈是一个以拳头讲道理的人,你要想跟他说话,首先你的拳头就要有足够的硬,在人们的眼中,只有与自己等高的人他才会正面直视你,低人一等,只能俯视你。
与万天成讲道理,那什么都可以讲,什么都可以做,但是在他的眼里,要么就做,一做就做到底,要么就干脆别做,连碰都不要碰。
与林依依讲道理,只要你足够有权有势,自然就会一大堆像她这样的人攀附上来。
与折离镜讲道理,只能跟他说医学上的事情,其他根本就不懂,他也不需要懂,他只要懂得医学上的所有的大道理,一法通则万法通,一切也就不在话下。
与卓不凡、奈奈子讲道理,一切都尽在乐器之中,不言而喻,道不同,不相为谋。
接下来就是你,苏晨枫,我来与你说说大道理,你看似最为有情,实则最为无情,与你,你的心从未与任何人打开过,是你觉得自己不配,还是说你不相信任何人,与其说你害怕自己伤害别人,倒不如更要说的是你更害怕别人伤害到你,你给自己划了一个圈,坐地为牢,实则是防范其他任何人闯入你的世界,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太悲观、太敏感的一个人,与你,处处都要小心,哪里都要记得你,你那一身看似满身的伤疤,其实早已干涸结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厚厚的茧,这样的你,还怕自己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吗?只是别人无法相信你罢了。
苏晨枫低下了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双方陷入无尽的沉默,秋看着他,等着他来开口,这时候能做的只有等待,要想打开一个人的心扉,只有让他自己先走出来,她等得起。
苏晨枫看着窗外的远方风景,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的眼球,以至于连眼前的佳人都顾不上,他说道:“从前也有这样的人跟我说过和你一样的话,不过那个人说得更真实,你比他客气多了,他觉得我这种人哪有什么可怜的地方,一切都不过是自导自演的罢了,你说说外界可以谁欺你压你了,没有,只是你不用自己一直在给自己加上无尽的压力,退一步来讲,如果我不追求那些有的没的,我完完全全可以做一个正常的平凡人,以前我一直假装自己会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的,其实内心心底早已知晓那个人说的是对的。”苏晨枫说话的时候依旧一直看向远方,却从来没有正视对方,这本来是一件十分不礼貌的举动,但是秋不介意,更希望如此,他愿意说出自己的内心话,真实的那个弱小的自己,没有几个人愿意真心面对内心的自己,他没有逃,这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他继续说:“有一句话我觉得说得挺好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以前的我还是不肯相信自己是那个可怜人,怕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那个可恨之人,如今看来,怕是应验了那句话了。”
秋终于等来了他的真心话。
秋说:“你不是害怕与人见面,你只是害怕一旦与对方接触之后应该怎么办,与人聊家长家短的,我想这个你是不可能的,你也透露过自己是没有这些的,心中想不到任何词,这时候你就会开始慌了,心中反而更是一片空白,于是没有任何办法,就干脆保持沉默,假装若无其事罢了,除了你自己的脸都已经快要涨红了。”
秋说:“所以,渐渐地,你不想在外接触任何人,你不想那样的悲剧再次上演了,你宁愿一个人待着,看看书,多解答解答一些书上的难题,这样岂不是美哉吗?书上的东西都是有理有据的,只要想出了答案那就是对的,可是人不行,你这样说是错的,那样做也不一定是对的,有时候可能要为了满足对方,还要做出违心之举,你在想做人咋就如此的难,人何苦为难人啊?”
苏晨枫答复:“相比于人类的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我情愿躲在书中的世界里面,那里只有对与错,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想出来的就是答案,想不出来就永远没有结果,比起人的复杂,这个多好啊,该是什么就什么!”
秋说:“其实也并不是那么的困难,你看书看多了,就知道问题的答案是怎么样,看到的人也多了,自然也会知道什么样的人,如果你将人看成是一本又一本的书,你自然就会知道他们每个人身上的答案该如何解出来。”
秋说:“是人都喜欢听好话,同样的话语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意义也就会不一样,可爱的人说你好会觉得是一种愉悦,漂亮的人说你好会认为是一种礼貌大方,有威严的人说你好会觉得是一种尊重,而你的你好只会让人觉得你只是为了说你好而说你好,你想要表达出什么意思首先取决于你内心是如何去想的,你自己都看起来病恹恹,不情不愿的,人又是情感动物,你这样,别人又怎么可能会感受不到呢?”
秋问:“说说你自己吧,你是喜欢听别人讲你的好话,还是喜欢听别人讲你的坏话,你是喜欢看起来就好看的,还是那种看起来就难看到让人生气的人,你是喜欢一个开开心心的人,还是喜欢一个整天愁眉苦脸的人呢?你自己也知道答案是什么了吧,自己就是那样的人,凭什么还要求别人不要这样呢?”
苏晨枫回答:“我没要求别人不要这样,我只是不想为了成为别人眼中的人而那样去做罢了,我就每天做好我自己的本分之事,我不偷、也不抢,更不会有那个闲工夫去管别人的事,我只做我自己,把我自己做好了就行,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秋问:“什么叫自己的事?老板吩咐给你的任务是自己的,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自己的,还是你的身体也是你自己的?你想知道实话吗?这个世上都没有一件是完完全全属于你自己的,你身体受之父母,你的工作受之老板,你的行动受制于每一个人,甚至有的时候,你自己的死亡都会被别人限制,你如果死,你身边的珍爱之人也要跟着一块死,那时的你还敢去死吗?”
听到这个,他有些震惊,他说:“我不知道这个世界已是如何运行的了,她怎么就变得如此麻烦了,我只想做一些我自己想做的事情都不成吗,我既没偷、也不去抢,更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你们如果不喜欢,我就躲一边去就是了。”
秋回答:“天予不受,反受其咎,当上天赋予了你这个能力,当你身边充斥着这样的环境,而你却还在做着自己一个人的美梦之时,特立独行,这样的人有两种情况,一种就是他自己的看法已经超越了身边所有人,另外一种则是,在别人的眼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其人必诛,那么你是哪一种呢?”
“我还是不知道啊,你们不想我这样做的话,那我应该如何去做呢?你先说出你的方法来吧,我只能先是将所有的都记下来。秋今天给他带来的信息量似乎太大了,”苏晨枫已经说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突然想逃离这个地方,他继续眺望远方,然而秋的身影已经阻挡在了他的身前,这是个命令,他必须得接受。
秋说:“人,他也是一本书,只是不同的人,他是不同的书,所以,不同的人也就会有不同的答案,你读了那么多书,现在也到了该活学活用的时候了,见一个人翻一本书,不同的人翻不同的书。”
“这个我会的。”苏晨枫说出这句话时,已经感觉自己喉咙好干,身心俱疲。
今天,这是苏晨枫翻开的第一本书了,里面一片空白。
两个人相对而坐了一个时辰喜欢久,谁都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苏晨枫陷入了沉思,他已经在刚刚的话语中迷失了自己,信念一生铸成,然而似乎就在刚刚被秋瞬间憾揺,秋没有离开这,也就意味着他还不能走,这场对话就还没有结束,就等眼前的这个人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