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婉抱紧六一，没有意料之中的坠入云端，急速掉落。
四周一片混沌，这是……
幻境？
确实是幻境。
不过，这股气息她以前感受过，在她第一次试图用幻境迷惑道爷的时候。
“他生来就是半煞半神，如果十日内你走不出来他这片心境，你就等死吧。”
云溪仙子的声音响起过后，周围再无动静。
陈婉婉了然，这里确实是幻境，也是他的心境，道爷来的时候，这两人较量的就是幻境。
接下来她要看到的，就是云溪仙子当初在他记忆里，能看到的所有。
他当初说的生于天地，飘荡人间，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时候。
陈婉婉跟悲戚痛哭的人群，走近海边。
这个场景……是宋末小皇帝不愿做亡国奴，带领众臣众军投海的第七日。
海边尸首堆起来十五万人，尤其悲壮。
千万哭泣声起，幽怨之气腾升。
陈婉婉四处搜寻，果然在浓雾中看到了道生道的身影。
不过是孩童体态。
他如同一具木偶，悲恸和哀怨声越大，他形体越真实。
陈婉婉穿过人群，站在他面前，他好像还没有意识，只是有意无意的将所有煞气聚拢。
他如此状态一直持续了数百年。
身形从孩童到少年，再从少年到青年，再到如今的形态。
陈婉婉跟到有些犯困，他力量一直在积存，也有自己独特的修行方式，只是所有人都看不到他。
突然，他看向路边的售卖的古玩店，第一次以实体出现在世人面前。
他不仅会复刻街上人的服装，他甚至可以复制别人的语气，询问价格。
想起来他说自己不是个人，也曾做恶，不会，就是这个时候？
他看上的好像是宋代玉瓶，他什么都复制了，唯独还不明白什么是金，银，铜币。
很快，他和店主撕扯起来，店主轻而易举的被他推到墙上，被他压得透不过气， 为了保命，掌柜的让他拿了玉瓶快走。
他真的走了，然后被全城通缉。
他一直在被追捕，然后他上了山，连续爬了七八座山，站在树下开始发呆。
他好像一台毫无意识的电脑，意识里记录的几百年，等待激活AI模式。
他一站，就是一年。
樵夫把他从秋天厚重的落叶里扒拉出来，以为是哪家流落在外，脑子坏掉的公子，教他用饭菜，识得基本的道理，做一些农事。
道生道对人世，有了一些基本的认知。
一场大雪，樵夫病去，他在床边等了许久，看着樵夫的魂魄在屋内游离七日后被冥府的人接走。
他下了山，依旧懵懵懂懂，但他，依旧不具备人性。
那一年，他确实无意识的杀了许多人。
路边卖馄饨的大爷，卖茶水的小二，街边和他索要钱财的混混等等等等。
只要和他动手，必死。
世人都认为他是妖，组织了道家佛家那些修真术士来讨伐，但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后面，许是杀烦了。
他又找了座山，待在破庙里修行了百余年，时而带着野味下山，换了钱带着书画回来，或者一些趣玩。
陈婉婉好像知道他书房里有些真迹，到底是哪里来的，感情真的是他自己花钱买的。
他逐渐通人智，识诗书，知文理，会书画，会烹茶。
闲着无事还会做点黑暗料理。
他既不吃，也不喝，陈婉婉就坐在他身旁，看他一点点消耗时间，浪费食材。
“你是……什么人？煮的什么，好香啊！”
一个迷路的小道童闯进了院子，道生道没有对待其他闯入者一样杀了他，可能是小道童夸了他厨艺好。
小道童一共和他待了三个星期，叽里呱啦，挺聒噪，陈婉婉屡屡看他的剑悬在孩子的头上空，都不由得吸一口冷气。
“虚宁！”
“虚宁你在哪！”
漫山遍野的呼叫声起，小道童跑出去回应，“师兄！我在这！”
小道童再回头，道生道已经没了踪迹。
其实道生道就躺在横梁上，看那些人进庙，看着他们东翻西找，搬道生道从不同地方顺手拿回来的宝物。
他任由他们把东西带走，一直到没有动静，确认他们已经下山，道生道才重新整理书册，小庙再次燃起炊烟。
陈婉婉这会，算是看出来了。
他不是喜欢那个小孩，也不是想找个人聊天，而是，他不喜欢再换地方。
他知道杀了人就要被追究。
但是终究是低估了人性的贪婪，道童的师兄在第二个月卷土重来，在深夜里带着一堆人摸入小院。
他们把醉酒的道生道架起，想要讨要更多宝物。
道生道被鞭打，他清醒过来，杀了所有人，收拾喜欢的东西，下山。
三十年后，他在别处山上又重遇当初那个道童，虚宁见他容颜不老，大叫他是妖物，拉了全院的队伍要来杀他。
那一夜，他屠了全山的道士。
他不明白，他只是想清净活着，为何总是没完没了。
越来越多正道人士要来灭了他。
总有道士用孩子、妇女，老人诱饵他放下戒备，然后反反复复的背刺，被他轻而易举的捏死。
后面整整一百年，他都在这种反复的杀戮中度过。
中途还会遇见狡猾的妖魔鬼怪和各类修真者。
不管对方什么来头，不管对方什么正道邪道，也不管是仙是神还是什么，他看不顺眼的，他全都一剑穿了。
自然会有天神的追兵，他和人打了个来来回回，都不知道他来历，寻仇也不知道上哪找他。
后来，他干脆找了一座极高的雪山，重新盖了小屋，准备安生的过。
陈婉婉看他站在雪里，神情落寞，他站到眼睫毛上覆盖冰霜。
陈婉婉是想抱抱他的，然后发现他好像不是在感伤，因为他指尖上聚拢的是金色灵力。
他突然睁开眼，开始拆解近日叫他吃亏过的功法和阵法，然后试图重新呈现，运用，和别的阵法做比较。
这百年来，这样的方式，是他独特的生存技巧，他已经俨然一部行走的经书功法阵法秘籍。
仙也好，魔也好，妖怪也罢，还是人这种东西，最叫他生烦。
一百年后，一群长辫子的人踏上他的小屋，道生道看一眼，就知道缘何。
这几百年名贵药材他都是遇见了就往嘴里塞，这五六十年里，他才开始研究怎么种，他就下山用雪莲换了书、棋谱和书。
这些人，闻着味就来了。
都是术修的家族。
对方一看是个清秀脱尘的年轻男子，对答几句，发现他是真不懂俗世中雪莲的价值，便要以一头牛的换他那一地雪莲。
陈婉婉嗤之以鼻，不就是欺负她道爷这会没有价值意识吗？
道生道拒绝，请他们快速离开，他对吃的东西没有执念，只是觉得这花好看，他们要掐了，那不行。
这些术士哪肯放过这么多雪莲，让人从后院摸进去，偷袭道生道。
道生道自然不会忍这些人的把戏，离手剑快速带过他们的喉咙，把他们的尸体，全扔到山里喂雪狼。
陈婉婉暗叹，他又要搬家了。
道生道忍痛把雪莲都摘了，一颗颗吃掉，看了一眼小屋，收拾完东西，准备走。
陈婉婉坐在屋顶上，看着山脚下连片的火光点点，不少修仙术士飞剑疾驰，数量极其庞大。
陈婉婉把抱着奶瓶喝奶的六一站起来，他们……是想围剿了他啊！
道生道把喜欢的物品都丢地窖里，腾升至半空，又开始大开杀戒，战斗一直持续到了天亮。
毕竟对上了对方家族的三位老祖。
道生道这会受了极重的伤，直到最后一位老道挂掉，他撑着剑的身影，变回了孩童的身形。
陈婉婉知道这只是他的过去，她的心依旧纠紧一夜。
她一步步跟在他踉跄身影之后，看着他的血滴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金色的小花。
他去拿他的宝贝经书、典籍和书籍，他以此形态伪装着，又度过了一百年。
他不管他人死活，也不插手任何事件，他越发了解这世间规则，也越发对人这种生灵，丧失兴趣。
他又回到了山上。
直到这日，院里又出现了一个年轻帅气的道士，陈婉婉定睛一看……
这不正是她爷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