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一周没有睡个囫囵觉,难得周末汤媛想要睡个懒觉,偏偏有个习惯早起的宗英在。
宗英没吵醒她,无奈静音的手机里信息不断。
在锁屏的推送上扫了几眼,连忙叫醒汤媛。
是大学校友群,一大早就在讨论船厂的安全事故,几乎每个人都在说话。
有用的信息不多,基本都是感慨。
唯一有用的一条,来自毕业就进厂的林之耀,他只发了一句:【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说话也请拿出专业负责的态度,内部人员都不清楚的事,不要胡乱猜测以讹传讹。】
汤媛快速翻动信息,下床穿衣洗漱堪比幼时在爷爷家的训练速度,宗英跟着她一路下到地库,主动坐进驾驶位,直接往去苏城的高速路口开。
汤媛打了几通电话都没有人接,改为发消息。
事故肯定有,到底是哪里发生的,什么级别,除了内部的核心人员谁也不清楚。
以前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听见大人说起也不知道怕,现在自己半只脚踏进去过才了解,是会要人命的。
汤媛没去夸大想象,也没预设场景,脑袋放空却不知道还能找谁。最有用的就是找她爷爷,但她不能。
现在过去,她可能谁都见不着,连进门都成问题。
但她要去看看。
宗英握住她的手,都是汗。
汤媛的手机还没响,宗英的先进来新消息,苏城的朋友告诉他昨天夜里确实有爆炸发生,还发了定位。
汤媛点开去看具体的时间和位置,立刻又拨了个电话出去,是系统内部专门负责安全事故的人员,不管哪里出了事第一时间到位处理。
电话通了,也接了。
“陈叔,我——”
话没说完,对面更快地说起话来:“汤媛,你别急,我已经到苏城了,飞机才刚落地现在就过去,到了才能确认。”
汤媛点着头,“谢谢陈叔,要是——”
“不管是什么情况,我第一时间告诉你,好么?”
汤媛说好,挂掉电话。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车程行到一半,有电话打进来,是林之耀。
汤媛点开免提,说了句你好。
林之耀问她在哪儿,回答在去苏城的高速路上,然后便是几秒的空白,电话彼端繁忙嘈杂,能听见他在和别人说话,来来往往各种人,又等了一会电话里才又传出清晰的声音。
“师母没事,在忙,她让你回去。”
汤媛的心落了一半,问:“我爸呢?”
“师傅……在医院。”
“他怎么了?”
“汤媛,你妈妈的原话是:让她回去,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你爸爸,也是这么说的。”
“哪家医院?是苏城的医院,还是上京?”汤媛追问:“告诉我在哪儿就行,不让你犯错误。”
对面沉默良久,回:“苏城。”
“几死几伤?”
“目前五死四伤。”
汤媛吸了口气,道谢挂断电话。
宗英没见过她这样,像是脱力又似蓄满了力量,特别像当年的自己。
这种状态的人不需要安慰,只需要最实际的东西,见到想见的那个人,其余都是多余。
直到快要驶出高速路口他才问她去哪家医院,汤媛调了个定位在他的手机上,刚好接到陈叔的来电。
依然没有寒暄客套,内部机密不能说,只告诉她目前的情况是六死三伤,同来的医疗团队已经到达她爸爸所在的医院,情况稳定不用担心。
多余的事陈叔也不知道,他的负责领域在厂里,这些事也是下面的人实时汇报给他的。
悬着的另一半心也落下来,汤媛靠进椅背把脸扭向车窗。
宗英从玻璃的倒影看到她的眼泪往下掉,在她的脑袋后面拍了拍。
不轻不重的力度,汤媛一下子哭出声来,嚎啕了几声又笑起来。
宗英揉捏着她的后脖子让她看外面,苏城的天阴得厉害,分明是上午时分,灰黑的积云遮着天光,如同傍晚。
不一会,前挡风玻璃便有雨滴落下,不密,但是很大颗。
他的手反复揉着,问她:“你猜,安城下没下雨?”
“宗英。”她没答,特别用力地看着他,“我刚才特别害怕。”
“嗯。”他说:“我知道。”
她拉着他的手,抹掉脸上的泪,闭上眼睛小声说话,自言自语似的。
“你知道么,我爸爸三十岁的时候炸掉了一条腿,走路都看不出来的,隔了两年我爷爷才知道,是因为我在他的腿上跳,他没有感觉。一会儿,到了医院,要是他们不让我进去,我就不进去。要是我像刚才那样,就是……如果我哭了,你就把我带走,不要让他们看见。”
宗英说好,让她睡一会。
她真的睡着了,呼吸都轻了,不像刚才那么急促粗重,怎么都控制不住。
……
医院里人来人往如同平日,特别有生活气息,各种声音入耳人间百态。
汤媛不喜欢医院,此时听着却是无比心安。
特护病房外面有人守着,刚好出来的人是汤路阳的学生认识汤媛,愣了一瞬让她等会,又进去问见不见。
倒是快,转眼的工夫就出来了,让她进去。
汤媛拉住宗英的手往门里去,宗英握住她发抖的手,用力攥了攥。
单间病房里,汤路阳躺在病床上面,汤媛看了一眼就把脸转过去了,努力抬着脸不让眼泪掉下来。
当年高大帅气的男人,剩半截了,两条腿全没了。
她还得劝自己,只是条腿,人活着就好。
汤路阳才刚醒过来不久,声音虚弱但是精神勉强可以,张嘴就问:“来干嘛?不用上班?”
汤媛抹掉眼泪,背着身说:“今天周六,我休息。”
汤路阳呵呵直笑,“你这工作好啊,一周上五天,挣我好几倍,怪不得你不愿意干我们这行。”
“对呀,我怕死。”
汤路阳嗯了声,长得叹息似的,“所以说现在的年轻人呀,活着都不怕,怕什么死。学学你妈,我都这样了还在工作,多好。”
汤媛恍惚,这话是真心夸赞还是怨念。
是真心的。
她知道。
“下次别来,真有那天叫死得其所。我这身体全捐,能用的随便用,不能用的就往那锻钢炉里一扔,齐活,但是他们肯定不同意。”
汤媛气得大哭,“给你烧成灰,扬海里,才是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