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脸上露出一丝恼意。
贾瓒连敬语不说了,语气相当的不客气。
他知道贾瓒去北地转了一圈后成了个浑不吝,说话做事完全没有丝毫顾忌。
但以往的惯性思维,还是下意识的,将他当作以前的那个和善待人的贾瓒。
“我并无此意”,王子腾干巴巴的说道。
贾瓒冷笑不已。
让王子腾带去的人马越少,越是对他有利。
人数一多,若是王子腾把晋地叛军给干掉了,哪还有他贾瓒的事。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他断然都不会帮王子腾这一回。
眼见两人剑拔弩张,贾母长叹一声,道:“好了,你瞧你们,今日是给姨太太接风洗尘的,你们怎么谈起了正事。”
说罢,她扭头对贾瓒道:“莫要再讲正事了,说些别的,你们前宅男子们的事,回头找个机会你们私下里再谈。”
贾瓒浮现出笑意,道:“老太太说的是,不说了,不说了。”
扭头望向秦可卿怀里的惜春,笑着对她伸手。
惜春小鼻子一皱,对他做了个鬼脸,扭头把小脸埋进了高耸的山峰之间。
看的秦可卿不住的偷笑,玉手爱怜抚摸着惜春的头发。
王子腾胸口不停的起伏,端起茶碗狠狠的灌了一口,嘴角蠕动着,连茶叶都嚼碎了吞下去,仿佛嚼的是贾瓒一般。
这都多少年没受过这种鸟气了,真是憋屈。
两人一不吱声,堂内立即又开始了说笑与闲聊,很是和谐。
不大一会,鸳鸯过来通知,酒席已经备好。
贾母笑着拉起薛姨妈,领着众人一起去外堂饭厅。
酒席上,王子腾耷拉着个脸一言不发,酒是一杯一杯的往嘴里灌。
贾瓒则是面带笑容,不时举杯与人共饮,礼数周全,言语周到。
人长得好看,还有本事,对人也恭敬,说话又好听,有哪个长辈不喜欢这样的晚辈呢。
薛姨妈对他的不满,很快便在他的言语攻势下消散殆尽,越看贾瓒越是觉得顺眼。
心中不禁开始替贾瓒开脱。
“这般好的孩子,应不是那种无礼之人,许是兄长与他在政见上有所不和,日后我在其中周旋一二便是了。”
不知不觉之间,她起了与元春一样的心思。
王子腾心里不痛快,酒席结束后也未多待,带着李氏急匆匆的走了。
散了席后,众人说了会话,薛姨妈便以路途劳累为由,与薛宝钗先行告退。
贾母也未留她,让鸳鸯代她相送。
等她们母女二人离去后,转头便向贾瓒问起了今日之事。
“瓒哥儿,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瓒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轻轻放下,笑道:“圣上对京营不甚满意,遂从京营中抽调兵卒重组新军,交由我来统御。”
贾母大喜,问道:“可是瓒哥儿单独率领?”
贾瓒点点头。
贾母随即发出一道畅快至极的笑声。
遥想当年,贾代化领着京营,贾代善领着禁军,贾家是何等的风光,便是四大异姓王也要暂避锋芒。
然而,却因镇压了一场不该镇压的叛乱,就此跌落神坛。
多少年了,贾家都被边缘化多少年了,现在终于重新回到了权力中心的舞台。
笑了一会后,贾母缓了下,又问道:“陛下给瓒哥儿安排的是何职位?”
贾瓒道:“新军名为折冲,陛下便以此为名,命我为折冲中郎将,官居正二品。”
“正二品呀”,贾母有些许失望。
不是说二品官职很低,只是她的期望太高而已。
王熙凤察言观色,美目流转,上前坐到贾母身边,扶住她的手臂,道:“老祖宗,二品已经很高了,想我叔叔,这么多年,不才熬到了从一品吗?瓒兄弟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看出来了,贾母对王子腾很是不满。
虽然王子腾是她叔叔,但她现在是贾家的媳妇,左右他现在又没在跟前,拿自己叔叔开涮来哄贾母开心,她是没有一丁点的心理负担。
一旁不语的王夫人却是面色一怒,愤愤的盯了一眼王熙凤。
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胳膊尽往外拐。
但王夫人似乎是忘了,她虽然姓王,可她早就已经成了贾家的一份子,理应与王熙凤一样,心向着贾家才对。
贾母一听,果然开怀大笑,拍着王熙凤的纤手,笑道:“对对对,瓒哥儿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
距离荣庆堂不远的一处院落中。
薛宝钗抱着薛姨妈的胳膊,母女二人正在院子里闲逛聊天儿。
院中人来人往的搬着东西,打扫房屋。
虽然名义上是来贾家暂住,但实际上薛家已经抱着在京城生根的想法,是以所携带的物品相当的多。
此处是王熙凤给薛姨妈一家选的住处,坐落于荣国府东北角,与宁国府一墙之隔,名叫梨香苑,以院中种着十余株梨树而得名。
母女俩走到一处梨树下的石桌石凳前坐下,薛姨妈望着自己女儿丰润端秀的面庞,无奈的长叹了一声。
薛宝钗正抬头观望着头顶盛开的梨花,听见母亲的叹息,不由的望去。
薛姨妈面露悲苦之色,伸手握住女儿的玉手,愧声道:“乖囡,若非是你哥哥没出息,妈妈我断然不会让你去那暗无天日之地。”
来到府中之后,她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元春,惊讶之余,仔细一问才知,元春在宫中十余年毫无建树,被贾瓒给带了出来。
眼见才貌品德皆无可挑剔的元春,都落得这般下场,她又如何不对自己女儿忧心呢。
薛宝钗知道自己母亲的意思,虽然她也心有惴惴,但还是强行打起精神来,露出标志性的甜美笑容,安抚着母亲。
“妈,放心吧,女儿对自己有信心。”
但是,这话也就只是说说而已,别说薛姨妈,便是她自己都不信。
虽然薛宝钗不论是模样、身段儿、才情品格,样样都是上上之选,可是元春又哪里比她差了,不一样在宫中蹉跎十余年,如今熬成了个老姑娘,以至于现在连嫁人都成了问题。
薛姨妈又是一声长叹,望着女儿,不知不觉之间,双眼已经噙满了泪花。
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要被自己亲手推进火坑,她便悲伤到不能自抑。
“妈,不会有事的”,薛宝钗起身坐到薛姨妈身边,抱住母亲的胳膊,螓首靠在她的肩上,轻声安抚着。
心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方才在荣庆堂中,抱着惜春玩耍的贾瓒。
幽幽一叹,暗道:“惜春有这么个哥哥,等她长大后,便不用由我这般,身不由己了吧……”
从小到大,周围人见了她,无不满是溢美之词。
在这个环境下长大,即便她本身为人谦逊,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自傲。
原本在家中做出北上京城,入宫参选的时候,她是信心满满,只觉得自己若是入宫,以后不说母仪天下,一个贵妃之位简直是手拿把掐。
哪怕早就知道,入了宫后,面临的便是数不尽的黑暗与寂寥,她也依旧自信,自觉已经做好迎接这些的准备。
但这一切,都在见了元春,听说了她的遭遇后,皆烟消云散。
哪怕她再是自傲,在元春面前,也说不出自己能够稳胜于她的话来。
连元春都是如此,她又能有多大希望呢?
现在回头看,她真的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远离自己亲人十余年,甚至还要更久,去争取那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光明。
“我真的做好了准备吗?”
薛宝钗心中生出了几分冰冷彻骨的寒意。
恐怕没有,不仅没有,而且还远远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