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廷尉府,内院。
管家丁旺肃手守在书房门外,双眼看着阶下,那里有个官员,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
不单单是站,他的腰还弯着,一派谦卑之状,眼光盯着地面,亦目不斜视。
丁旺的目光稍稍有些复杂,有那么一丝鄙夷,却也有一点畏惧!
身为廷尉府的管家,他见过的重臣名将,不知凡几,无一不是风度自具之辈。谁像眼前之人?在大人面前卑躬屈膝,一意讨好,竟不像是个人,而是只看门犬。
如此,鄙夷绝不难解释,可为何又有畏惧呢?贾府管家,谁不给他几分脸面?
但远处那人,不管他笑的多么谄媚,姿态摆的多低,却总让人感觉阴恻恻的心生寒意。据说他在皇宫内院,是内臣侍卫和宫女们都闻名色变之辈,提都不敢提及。
“阿旺,我告诉你,这句话,我从来没跟人说。你要知道,我们的脸面都是主家给的,否则算个屁!所以你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要明着欺负人,更不能把事情闹大……”
脑海中浮现的这句话,是他的“人生偶像”之言。谁?晋阳叶府的大管家叶丁。
从一个农庄小厮,到现在晋阳地头的名人,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深得大公子信任。
最让丁旺佩服的是,有人一心向上爬,争权夺利。可叶丁呢?不但不争,还主动分权,不但没有影响他的地位权力,反而更加稳固,看看他家在晋阳周边的庄园?
“要知足,不要轻易得罪人,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块云彩会下雨。”
“嗯,丁哥说的对,这来喜既然有本事,我也不能得罪。话说回来,让我保持这么个姿势半个时辰,一动不动,当真没那个本事。”丁旺想着,拿起马扎走了过去。
“来大人,主家最近公务繁忙,诸事缠身,你要不坐一坐,歇着等。”
“多谢管家,小人不敢,廷尉大人身居高位,还如此勤勉,我这又算什么?”来喜抬头一笑道,说话间,他的姿势却没有丝毫改变。
“那要不,我给大人倒杯茶?”丁旺又笑着问道。
“不用不用,管家你忙你的,伺候好大人就行,小人在此处等候传唤。”
“哦,那大人你有所需,叫我便是。”丁旺点点头,站了那么长时间,来喜的面上没有一丝不满之意,出言之时,恭敬十分,言谈举止,没有一点瑕疵。
“丁旺,让来司监进来。”此时,贾诩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是!”丁旺闻言,微微躬身,伸手相请。
来喜一抱拳:“管家客气了。”说完,这才整整衣冠,到了门前张开双手,让叶秋检查。
后者搜查一番之后,领着他进门,顺手关上房门,就在门口肃立。
来喜上前两步,跪倒行礼:“晋阳府司监来喜,参见廷尉。”
“好了,且坐……”目光从对方身上扫过,贾诩一挥手道。
“是!”后者当即正襟危坐,目视廷尉胸襟之间。
“来司监,今日请你前来,是要你去做一件事,若肯为之,司监一职暂且搁下。”贾诩捧起茶水喝了一口,放下方淡然道。
“廷尉有令,小人岂敢不从,无论何事,都当全力以赴。”来喜立刻欠身道。
“哦,来司监不要听听,贾某让你所为何事?”贾诩抚须又问。
“廷尉乃小人上司,小人职责所在,当该尽力,不能问,也不该问。”
“嗯,不过此事吗,与你在府衙不同,会有性命之危,是以贾某让你思虑周祥。”
来喜听了,形容丝毫不变,膝行向后,垂首到地:“小人虽然卑微,亦无惧生死,廷尉让小人去,是对小人的看重,请廷尉吩咐。”
“抬起头来。”贾诩一声轻言,两道目光瞬间如电,落在来喜面上。
后者微微一颤,但眼神并不躲闪,稍矮身躯与之对视,却是瞬也不瞬。
房中安静下来,片刻之后,来喜的呼吸越来越粗,额头汗水随之而下,却全力保持身躯稳正。他见过天子,总管,一众高官,或是军中之将,但没一个有贾诩眼神那般厉害。
他不是没有心机之辈,但在贾诩面前,却不敢耍一点花样,那可是毒士。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之时,对面微微一笑,当即犹如春风解冻,浑身的压力瞬间消失。来喜不由长长的出了口气,方才精神高度集中,不觉间汗流浃背,湿透了内衬。
贾诩微微颔首,口中道:“来喜你先喝杯茶,再慢慢与你说及。”
说到一半之时,叶秋已经走了过来,待到语音落下,一杯香茶放在了来喜面前。下一刻,叶秋回到了门前,抱剑而立,就像他从来没有动过一样。
“多谢廷尉。”来喜说了句,才捧起香茶喝了一口,心中则微有喜意,称呼不同了。
“此事,只能做,不能说……”等对方喝完,贾诩缓缓的道。
来喜连连点头,神情坚定,却不敢出言,军师说了,不能说,那就从此刻开始。
贾诩轻轻拈须,面上带了些赞赏之色,刚要说话,门外却传来声音。
“启禀军师,西都最新军情,十万火急。”
见军师颔首,叶秋开了门,一个精干的黑衣人走了进来,到贾诩面前躬身施礼。
来喜心中还在纠结自己该不该回避,廷尉已经说话了:“有何军情,尽管道来。”
黑衣人也是目不斜视,立刻道:“西都最新消息,董仲颖未死,他假死四年,一夜而动,先全力对付我军在西都的暗探,还有何谋,暂为可知,李文优、徐叔耀亦在……”
“哦?董仲颖?”贾诩听了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拈须,有思索之状。
来喜则是心中震动,国贼董卓居然还未死?这可是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同时又是凛然,廷尉故意让自己听见,可以说是看重,也是一种威慑,必要烂在肚子里。
贾诩若想让他死,和踩死一只蚂蚁差不了多少,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
“知道了……”片刻之后,廷尉挥挥手,黑衣人当即施礼退了下去。
“来喜,主公心系汉室,但自有异心之辈,晋阳之处乃至并州,细作暗探不在少数。这些人心智体魄,都非常人,想让他们开口,并不容易……”
贾诩再度出言,就似什么也没有发生:“吾亦知道你的本事,但此次,与你在宫中府中不尽相同。并非你想让他说什么,而是一定要让他说,且不可让他死。”
说完,目光再度看了过来,来喜知道,现在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
“廷尉信重,是小人之幸,此事重大,亦不敢乱言。小人定当竭力做到,只是那刑罚之处……”来喜说着一顿,复道:“不知廷尉可能让小人做主,一展所长?”
贾诩一笑,在案下取出一张卷轴,在案上摊开,点指道:“此处,半月可成,你带回去细细研之,一夜时间,明日一早,重新送来,有何所想,写于其上。”
“是,小人遵命。”来喜没有多言,说完便静静等候。
“来喜,知道你方才喝的是什么吗?”贾诩点点头,忽又问道。
“小人不会问,只会尊廷尉之命行事。”来喜语气平静,并无波动。
“呵呵,此乃蜀中君子针,茶香沁人,你带一点回去慢慢品。”贾诩说着又捧起了茶。
“多谢廷尉,小人告退。”来喜知道意思,慢慢伸手将案上卷轴卷起,双手捧着施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