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海阔,王义两个人对我都很照顾,所以我有吃的之后,也想着回报他们。
我先拿出两箱方便面,放在了海阔的箱子里。
海阔刚来,自己一个人在门口吃饭,我和王义在里边坐一桌,偶尔切根肠分给他们俩,算改善伙食。能让大家都吃饱,这样挺好的。
不久之后,过年放假了。
监区允许老犯人打亲情电话给家人。可怜的我们几批新人,都打不上电话,因为监狱的购物卡没发下来,同时亲情电话号也没给我们登记。
这就是悲惨的我们,过个年连电话都给家里打不上。平时不让打电话就算了,最起码,过年了,得让打个电话吧。现在这种情况,这是我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不过,到一监区第一个月时,曾有过一次探监。
那次我妈和我爹二林来探望我,我妈又是一阵以泪洗面。
我一看这样,连忙说,妈,别哭了,时间有限,一会该不让说了。
我妈这才止住哭泣,问我,咋样,有人欺负你吗?
我说,没人欺负我,对于打架现象,监狱比看守所还严,而且环境比看守所强多了,吃的也比看守所好。你不用担心我,我再有几个月就刑满释放了,最艰难的时期已经挺过去,后面只会越来越轻松。
二林拿过电话,说,儿子,你爷没了,10月19号没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愣了片刻,伤感的情绪瞬间袭来,我没有哭。
老实地说,我与爷爷的感情并不深,因为我父母在我五岁时就离了婚,之后长期跟随我母亲生活。
我跟爷爷的见面次数很少,只记得爷爷跟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什么是财富啊?知识就是财富。”
爷爷离去,只留下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回忆,还有他送给我的那句话。我没有哭,心中的伤感,是一种惋惜之情,对没能见爷爷最后一面,和以后再也见不到爷爷,有种深深的遗憾。
也可能是我性情寡淡吧,这种性格随我爹二林。
我爷爷离世前患有脑梗塞,去世时八十多岁。
之后听我大姑说,爷爷当时住在家中,卧病在床,爷爷病发时,负责照顾他的二林正在别人家的棋牌室里打麻将,导致我爷爷没能得到及时的救治,最终爷爷病发身亡。
我想,这确实是二林这个傻逼能做出来的事。
我爷爷离世之后的几天中,曾给身为长女的大姑托梦,告诉她,房产证爷爷的名字,不能改写成二林的名字。
因为我爷爷知道他的儿子二林好赌,万一写成他的名字,必然又会把房子当成赌资,输得倾家荡产。
为什么说又呢?因为他干过太多傻逼的事了。
我还上初一,十二三岁的时候。有一次我二叔的朋友,刚从监狱出来,当时二林有个房子,是个顶层,如果算上阁楼的面积,可以达到110多平米。
我二叔这个朋友,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向二林借房产证,也不知道二林为啥那么傻逼,就借给了他。
二叔的朋友就去把房产证抵押给了银行,结果没多久,这个朋友又因为什么罪名进监狱了,二林的房子就这样没了。
每次一想到这件事,我都觉得好气又好笑,我不知道当时40多岁的二林,为什么脑子能像进屎一样?
时间长了,也习惯了,这人就是个傻逼,能干出什么傻逼事也都不足为奇。
回到探监的时间,我没与二林聊爷爷去世的话题。
只是问他,你帮我找关系了吗?
二林说,在看守所你大姑帮你找关系了,那个陆所,是你大姑的初中同学。你大姑还往你卡上存了一千块钱。
我问,我大姑咋样了?
二林说,你大姑和你宋姨也来了,只不过监狱只让进直系亲属,不让她们进来。
我说,监狱这边有认识人吗?
二林说,你们那个监狱长是姓范不?
据我所知,几位监狱长没有姓范的,所以我明白,我指望不上二林了。于是我说,你不用说了,把电话给我妈吧。
之后我看见二林居然跟二分队的班长吴经纬打招呼,真他妈丢人!
我现在总感觉,我家祖坟可能有问题,每个男性,我爹二林,我二叔小江,都犯过事进去过。
而我二叔的儿子,小龙,也犯过事,之后做倒插门女婿,改了姓。
我本质上,从小都不是个混蛋孩子,而且还勉强算上了个大学,可就这样也能和犯罪沾边,这不得不让人怀疑,究竟我家族的坟是不是出了问题。
女性中只有我老姑飞黄腾达,而又跟其他这些穷亲戚疏远了关系。
出狱后,除了给我爷爷奶奶上坟,会和家族的人见面,其余的时候,包括过年过节,我也不希望再与二林在内的人有来往。我只想也只能自力更生。
回到探监,母亲告诉我,我继父也来了,在外边。母亲对我的前途又开始担忧了,问我出去之后该何去何从?
我当时踌躇满志,感觉监狱这么艰苦的环境都能待得了,其他还能有什么事情无法忍受?
我告诉母亲,别担心,我在监狱中结识了一位大哥,他朋友开了一家电子厂,他说出去以后我去他朋友那工作,一个月怎么也得给我开个万八千的。
我所说的这位大哥就是王义。
之前监狱中还来了个机构,培训海员的,需要交几千块的报名和培训费,培训几个月后,可以到船上工作,这件事我也向母亲叙述了。
母亲说,这个海员的工作不错,我给你交报名费。
我说,快拉倒吧,说是海员,啥都不会的人,去了船上顶多不过是当个服务员。
之后又聊了几分钟,探监时间结束了。
这段时间,我还每天在为完不成任务而发愁。
时间又得回到放假期间。
年前,我们宿舍的张立勇订了两份熟食,渠道是通过监区领导给带进来。
监区领导说,一监区近一年整体表现不错,所以帮我们带熟食进来。当然肯定是要钱的啊。
我记得是500块钱一份,有一只烧鸡,一块肘子肉,一块猪肝,还有点其他,反正是动物的杂货。
当时我一听这些玩意,烧鸡在外边买顶多几十块钱,剩下那些加起来撑死100块钱,这他妈挣我们多少钱啊想?挣100都不行,要挣我们300多!我反正是接受不了,肯定不买这么黑的东西。
这话跟王义说了,王义说,嗨,这不在监狱嘛?大过年的有口吃的就不赖了,物以稀为贵。
他说的物以稀为贵倒是有道理。烟这个东西在监狱、看守所都是珍稀品、奢侈品。
就拿眼前监狱来说,平时烟的价格,要卖到外面价格的三至四倍,买的人多了。查烟最狠的时候,外边一条一二百块钱的烟、最垃圾的烟,都能卖出一千多块钱,相当于外面价格十倍,那也有人买。
幸好我不抽烟,没事的时候我还可以去批判一下那些烟鬼、败家子儿。
最初我与王义聊天,他问我,出去想要干嘛。我说不知道,没有什么计划。
他说,要不你出去跟着我,我在浙江那边有个朋友开了个电子厂,一个月能开你七八千块钱,到时候锻炼锻炼,让你升个经理主管什么的。你只要去了,我跟他一说,保证行,因为早年他从我这挣了不少钱。
当时我天真无邪,觉得他说得真好,我确实心动了。
他还告诉我,他有三个孩子,一对兄妹和一个小儿子。三个孩子都是他在汶川地震的时候于当地收养的。
其中有个女孩还患有白血病,他不惜花费几十万给女孩治疗。
他以前创业开公司,挣了几百万。给我讲述了他通过自考,上了河北农业大学,在学校里成绩优异,是他那一届的第一名。
在上大学的时候跟他第一任女友认识,交往了三年,感情非常好,谁知突然一天,女友告诉他,她要结婚了。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把王义的天空劈了一个窟窿。王义没有因此一蹶不振,而是奋发图强,自己创业当老板。
在他生意有起色之后,他前女友死活要找他复合,王义说不可能了。
没想到前女友出车祸身亡,王义从那以后总是会有厄运找上门,做噩梦,仿佛是前女友做鬼都没放过他,这一系列传奇经历简直太离谱了。
我自己读描写王义的这部分,体会出了好像有一些批判色彩,讽刺的意味,不知道你是否也有体会。
之所以出现对他态度的变化,是因为后来发生的事,可能更多的是我这个人不够高尚吧。
过年那几天,监狱食堂的伙食不错,连着几天都是饺子。听说过去都是监狱给犯人发面粉、肉馅,犯人自己包,自己煮饺子。
现在是食堂把速冻饺子煮好了给我们送过来。虽然是速冻饺子,但吃着也特别香,毕竟物以稀为贵嘛。
在外边谁没事吃速冻饺子啊,这里,能看见饺子皮就谢天谢地吧。
况且如今这种形势,方便面都快成珍稀品了。
食堂还给我们做了一顿排骨。所谓排骨,我一看清汤寡水,完全就是大骨头放水里煮,放点酱油放点盐,这就完事了。
吃着一点都不香,没事也给我们炸带鱼,带鱼看起来不咋地,但吃着还是能说得过去。
过年那几天吃得真不错,我跟王振龙、郭海伟、201的阿浩,还有海阔、王义两个没东西的,一起吃了好几顿。
我毕竟有点存货,白吃白喝肯定不合适,所以每顿和他们一起吃的时候,我拿出我一点东西,算是入股。
我吃得最慢,但吃得也最多,每次吃饭大家都吃完了,我自己还在那吃,他们让我最后吃完的刷碗,我欣然接受。
其实吃得慢,心里还是有负担的,毕竟这里是监狱,身边都是罪犯,社会人,你有一点不守规矩,可能就要挨骂甚至挨揍。想想那会在看守所6号监舍,每次都是刘晓鹏比我们先吃饭,我们后吃,等他吃完没有一分钟,我们就得都停下,不能再吃了。
8号监舍也是,方敏那黑社会头子,你在他眼前慢悠悠的吃,岂不找死?
哪怕是9号,炎哥挺随和的人,像我现在这么慢吃饭,肯定是太过于放肆了。
结果在这里根本没人说我,号长王振龙还说,没事慢慢吃,吃完了把碗和饭盆刷了就行。
我听了,沉重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心中窃喜,感叹真幸福啊。
那几天,新闻开始出现了一个新名词,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新闻上不时报导一些相关的消息,但我们谁也没在意,跟我们也不沾边啊。
过了几天,监区的警察给我们开会,说现在外边新冠疫情开始严重了,可能有几天不出工,不用干活,就在宿舍里坐板学习。我一想,哎呦真好,不用干活,不用再担心挨罚的问题了。
那几天就是一种全境封锁的感觉,正常情况下,我们各宿舍之间是可以互相串门的,结果那时候特殊时期,总是锁门,哪个宿舍的人就得在哪个宿舍待着,不让串门。
待了两三天,开始正常出工了,监区给我们发了一个一次性口罩和一个布料的黑口罩,让我们必须随时戴着,除了吃饭,也真够要命的。
那几天我得了感冒,总是有大黄鼻涕,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新冠肺炎。
加上监狱全面封锁,不让外边人进来,每个月家人探监也取消了,联系不上家里人,又很是担心,那一段时间我心里一直笼罩着一层阴霾。
监区里的几个卫生委员每天背着个大桶消毒液给厂房里各个地方喷消毒液,编椅子的时候椅子上都是八四消毒液的味道。
那一段时间尹三胖对任务几乎没有要求,因为早晨出工晚,下午收工早,一天编7、8个椅子就过去了,而我编得很卖力,很起劲儿,因为新的手法越来越熟练,编得越来越快,感觉没压力,干完一天活觉得很充实。
师傅有天跟我说了一个他的想法,他想了两年的想法。
他打算出去之后,在深圳那边开一家店,创业,问我这想法咋样。他具体给我说了他的计划,和想法的可行性,我觉得挺好,但我说的那话也没有参考价值啊,毕竟我啥都没经历过,哪懂那么多。
过完年,一共干了没几天活。有一天,快收工了,王振龙告诉我,尹三胖说要把我调他201那屋去。
我心想,这尹三胖平时那么横,那么难揍,上水房冲澡还有小弟伺候,去他那屋能有好日子过吗?
我心里肯定是不情愿的,而且也不相信。于是我对王振龙说,不是说要把老薛调那屋去吗,老薛都快走了,我咋还去呢?你骗我呢!
王振龙笑了笑,没说话。
没想到,晚上回宿舍,看到楼下的俩人搬行李,来203了。一个大黑(盗窃罪 一年),一个董小伟(开设赌场罪 十个月)。
我一看形势不妙啊,这闹不好真要把我调到201呢。
不一会儿,尹三胖的小弟就来传话了,说,赵宇航,老薛,收拾东西,上201!
我心想,一定得坚定,不去!王振龙多好啊,虽然给他惹急眼了,脾气不好,但平时很随和平易近人,跟他聊得来,坚决不去201!
又过一会,尹三胖亲自来了,让我去201,我眉头一皱,脖子一横,我不去!
尹三胖立马翻脸,怒斥道,我他妈咋安排你就怎么做得了!我语气立马弱了下来,但还是说,我不去。
这时候204的大哥级人物王栓庄(抢劫罪 十年)来了,他问王振龙咋了。
王振龙说,尹三胖要把赵宇航调201去,他不去。
王栓庄说,干啥不去啊?多好啊201!我想去还不让我去呢!
王振龙就一脸嫌弃,说,你快拉倒吧。
这说明栓庄在说反话,讽刺201,更加证实了201很孬,不能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