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海阔向杨少杰打了报告,说自己想上楼一趟,找下黄学晨。原来多年不见,黄晨已经改了名字。杨少杰说,行,我带你去。 杨少杰送他去5楼的话,两个人凑不成联防,于是我借机跟着去了。
等到了黄晨宿舍门口,我跟杨少杰说,杰哥,我也认识晨哥,我也去了奥。杨少杰说,行,你快去吧。海阔进去,我也跟着进去了。
进去以后,我对黄晨说,晨哥,我是赵宇航,是于志的小弟,以前咱们还见过面呢。黄晨很客气地说,哦哦,过来坐吧,他让我坐在靠窗的那个下铺,我明白他是这屋的老大。他给海阔和海阔的同案抽烟,递给我一根烟让我抽,我说谢谢晨哥,我不会。于是他就给自己点上了。
烟是违禁品,他们抽烟的时候都是在他床铺上,因为有个上铺作为遮挡物,监控器照不到。黄晨给我和海阔、海阔同案拿了橘子和梨。水果在监狱里可是奢侈品,我这人其实很自卑,他如此对我,让我有些受宠若惊。随后他跟海阔聊起天来,聊了一会,话题到了我身上,黄晨问我是咋进来的。我跟他说了我打架事情的原委,然后又讲述,少年时我与他见面的那个情景,那时于志带着他的两个小弟:我、还有一个兄弟,三人进了一家旅馆,某间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当时黄晨十七八岁,正和一个第九中学的女的在床上上演爱情动作片,于志让我和那个兄弟背过身去,我们俩都背过去了,只听见黄晨的呻吟声,剩下的就不多解释了。
所以其实我少年时也“混”过,只不过“混”了一年,之后去了胃肠县复读初一,从此就退出了江湖。
黄晨听了我的讲述,跟海阔相视而笑,说道,我那会还溜冰呢!
溜冰就是吸食冰毒的意思,这个大部分人都懂。那会的黄晨确实很瘦,现在看起来胖了,但样子看着感觉比我年轻。黄晨那会我就不再多赘述了,只能说,我上初一那段时期,黄晨在我们的眼中就是传说级的人物,他手下那帮兄弟,都有点名号,大部分中学生都知道他们的名字。另外就是很多人都以自己是黄晨的小弟为豪,而我是于志的小弟,于志是黄晨的左膀右臂,只是当时名气并不大。
黄晨问我,缺啥东西不?我说,晨哥你给我来个牙刷牙膏就行,我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刷牙了。黄晨说,前几天我给海阔拿了一管牙膏,你跟海阔先用一管。说完,他跟他宿舍的人要了一把牙刷,给我了。
这下终于能刷牙了,比同一批的犯人都牛逼,因为他们都没有牙刷。他看我脸上胡子拉碴的,就把他刮胡刀借我用,我受宠若惊,并且很感激。一阵寒暄过后,黄晨说有啥事就来找他,我说谢谢晨哥,告辞!说完,我和海阔回了宿舍。
409宿舍人最多,鱼龙混杂,有某市的官员,特别有钱的人,混社会的人,各种各样的残疾人,有好几个六七十岁的老头,还有泯灭人性的犯人,就比如,有好几个犯人竟然强奸自己女儿,简直猪狗不如。
有个老头,得了两个半身不遂,也就是全身不遂。这老头走路,旁边都得有俩人搀扶着,居然犯盗窃罪,人家问他咋偷的东西?他说自己雇人偷的。
有五十多岁,长得挺和善的人,肚脐上插了个导尿管,导尿管挂着个尿袋。一打听,这个人居然是强奸犯,之后我们就称他为导尿管。有人说,导尿管根本不敢喝水,因为喝水他的身体吸收不了,直接都排出来了,你说这样的人还强奸,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六七十岁的老头,还有文盲,这两类人54条监规背不下来,他们只需要背“十不准”十条,那也有背不下来的。
我们一共考了三次监规,背不下的,就罚他们到大厅蹲着,军蹲。我最初看到这些残疾人,老人,会有同情心理。时间一长也见惯了,觉得这些人其实不需要我去同情。因为如果我有能力,可以去帮助他们,既然没能力,我就该收起我那廉价的同情,我的同情毫无用处。
老弱病残这个群体,包括其他犯人也是,没有别人同情依旧能活着,甚至有些人活得比我还好。而且,法律也不会因为是老弱病残,犯了罪就不判刑,即使因为是老弱病残,判得可能会轻一点,那也就到此为止了。
而且既然是罪犯,那必然有受害者,同情罪犯,谁去同情受害者?
所以每次有人问我,恨不恨那个告我、使我入狱,也就是被我打的舍友,我其实一点恨意都没有,无论出于何种,打坏了人,都是犯罪,就要付出代价,因为这就是法律。
总之,还是努力提升自己吧!没能力,我们的同情毫无价值,有了能力,你同情谁,可以给予他有力的帮助。同样是同情,但是能力不同,价值也就不同。最终我把这种想法全面总结成了一个道理:
帮助他人,首先,应该量力而行。其次,如果代价太大,要先保全自己。最后,一定要仔细观察你要帮助的对象,他的人品如何,是否值得你去帮助。
如果你认为自己是菩萨转世,就喜欢普度众生,就喜欢舍己为人,就喜欢无私奉献,那么上边这些话,请全部当我放屁。
之后的我,为自己无谓的怜悯之心付出了代价,好在通过那几件事(具体的事,后面讲),自己终于明白这个道理,现在这个道理讲完了,还是继续说故事吧。
东海比我先到的监狱,对考监规这个事颇有经验。考监规之前,他告诉我哪几条最容易考,等到考的时候发现,果然是他说的那几条。
再说说东海这个人。有一次,这些班长订的整箱的香蕉来了。有的放在库房,有的放在水房,东海见了就想吃,还想拉我下水,叫我陪他一起去偷香蕉吃。我说,我可不去,被抓了不被班长们搞死?为啥这么说么?那故事得先插叙一段,先回到新人们观看入监教育视频的那天下午。。。
那天下午,新人集体搬着板凳,到三楼大厅排队坐好,看入监教育视频,视频内容都是一些省级反改造的犯人,改邪归正的故事。
改造就是我们犯人需要做的劳动,叫做劳动改造,劳改犯的名称就是由此而来。而反改造呢,就是反对劳动改造,总跟监狱劳动改造政策对着干,并且情节非常严重的那种犯人,现在说白了,就是没找关系,又不想干活的犯人。
视频的主角就是严管队的几个“反改造”,视频内容则是怎么“教育”这些“反改造”的。每个“反改造”被单独关押在一个密闭狭小的监室里,监室里只有一个茅坑一个洗手池,还有反改造的行李。普通的教育,对他们的惩罚就是,吃的只有能够维持生命体征的馒头。而平时,严管队的几个班长就给他带出监室,训练他走正步。
严厉的教育,就是普通级别教育的待遇,外加不让他睡觉,严管队的几个班长轮班在反改造身边站岗,反改造一睡着,班长就给他弄醒。如果反改造不服,几个班长就去掰他胳膊和腿,因为人的柔韧性是有限的嘛,掰得那反改造嗷嗷叫,我看着都疼。经过数天的教育之后,反改造们都痛心疾首,表示自己一定积极改造,争取减刑,早日出狱,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此时的反改造,再没有了被教育之前和最初被教育时的嚣张,他们每一位都被教育得心服口服。我描述的,比实际情况要乐观多了,因为我记起的,教育人的项目可能不全,加上我表达匮乏,不能很好地描写出那种残酷。而且视觉和文字给人的感受也不一样,视觉给人的感受多直观啊。
记得其中一个反改造,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一开始特别嚣张,被教育之后彻底老实了。一副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的样子,他打亲情电话,和他父母视频时,痛哭流涕,那一幕让我看了都感觉很心酸。
看视频这个过程中,想不到不一会,有人就给我们来了一场现场直播。我前面讲过,和我同一批,看守所发往监狱的几个人中有个猥亵男童的,他不是跟我还拷着一个脚镣嘛?故事的主角就是这个猥亵犯。
集体看视频的时候,大家都挺规矩的,猥亵犯在那低头扣手,我们七监区的大班长黄树丰,就训斥这猥亵犯,他本来就一只眼睛斜视,医院体检的时候,据他自己所说,那只眼睛失明,看不见东西,而且长得难看本身就容易被人瞧不起。结果猥亵犯不仅一脸不服气,还跟黄树丰犟嘴,黄树丰很生气,他先是给了猥亵犯一个大逼斗,然后骂了两句,紧接着一把抓住猥亵犯的衣领,给他从人群中拖出来了,周围的几个班长,有杨少杰,石生,大力,三人立即围过来,跟黄树丰一起,“掰”这个猥亵犯,每一位班长都负责一条胳膊或者腿,给猥亵犯突破人体柔韧性的极限,那给猥亵犯疼得,和视频的人上的反改造一样鬼哭狼嚎,带着哭腔求饶,一个劲儿说我错啦!我错啦!
正是杀鸡儆猴,给新人们下马威的好机会,这几个班长怎能放过?求饶也不好使,继续掰!不一会,监区的警察闻声赶到,问咋回事。黄树丰就说了,这个人看入监教育视频不好好坐着,扣手,不好好看视频,被我说了,他还不服气,骂我。警察于是默许了几个执行员的举动,他们先把猥亵犯架到楼上的严管室,让他写检讨,当着全体人的面作检讨,上边包括自己叫什么,犯的什么罪。他们得知,这个人犯的是猥亵男童的罪后,又给他掰了一通,我们在楼下都听到他的惨叫声在整栋楼回响。。。
我当时感觉这场面很是残酷,心里也有着感叹,或许因果报应,就体现在此了吧!当时同为犯人的我,并不感觉,对待这种不服管教的犯人 ,这种粗暴的方式有什么问题,如果进来的所有犯人都被这么来一通,我相信出去之后,所有人都不会敢再犯罪了。然而却不太现实,首先这种对待犯人的教育手段,并不是全方位地针对每一个犯人,而是只针对那些反改造一类的“刺儿头”,并且效果显著。
我看见的监狱,在犯人中,那种有些权势、掌握些财富的、真正的坏人,他们往往掌握着普通犯人没有的权力。这不仅是监狱的现实,更是社会的现实。
回忆叙述完毕,时间回到东海叫我跟他去偷香蕉的那一刻,他被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劝我说,你就负责把风,我偷出来咱俩一人一半。我说不去。他说,我吃一口,剩下全给你。我说那也不去啊,你就甭惦记我跟你去了,找别人吧。东海无奈,走了。
没想到晚上,东海真他吗偷了一根,到库房偷着给吃了,他给我,我没敢要。最狠的是,他为了不留证据,直接把香蕉皮都给吃了。还有一次也挺牛逼,库房有那些班长买的整箱的橘子。
东海见四周除了我没别人,拿起一个橘子,皮都不扒,直接搁嘴里就给嚼了,嚼几口就咽下去了。和上次看东海生吃香蕉皮一样,我在一旁又是一惊,这人也太牛逼了,人才不过就这样了吧?
东海看着我,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猥琐笑容,当然他笑容中可能想透露的是一种心满意足。
还有一次,东海跟我说,他想把海阔的新褥子给换了。因为海阔刚来一两天,东海马上就够一个月,要下监区了。听说他想把海阔的新褥子给切(我在监狱听到这个词,理解大概就是抢的意思)了。在监狱里,我跟海阔关系不错,我直接就急眼了,说你他妈敢!东海说,我跟他说了,他也同意了。我说,草你妈!你真是不要脸,东海,他跟我关系不错,你别切他的。
东海就说,别人切新人东西的时候,你看见了你也不说,就我,都告诉你了,你还骂我?他这么一说,我寻思他说的也是,我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不过东海其实也不软,他三十多岁,还练过散打,我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弟中弟。但东海又确实挺怂的,在看守所时没少挨揍,挨欺负,记得那次刘晓鹏让我扇他,我没忍心下手,这事儿我给东海讲述,我说刘晓鹏让我扇你,我都不理他,东海说我够意思。
之后我去找海阔,说,你别把你的新褥子跟他换啊,他这狗比特别怂,在看守所老挨欺负了,而且还是猥亵犯,就这你还答应他?
海阔若无其事地说,没事,给他吧,我都答应他了。一听他这话,我觉得海阔这人也是他妈的傻实在。
到了东海下监区那天,他收拾好自己东西,还有监狱最后发给他们这一批的东西,一个白色储物箱,里边装着枕头,枕巾,秋衣秋裤等。他还在宿舍把海阔的新褥子和自己的旧褥子换了,换完就去大厅站队。
没想到海阔把这事告诉杨少杰了,说,杰哥,东海把我褥子切了。然后杨少杰很生气,让我们把东海叫过来,东海过来了,杨少杰给他一通血骂,说,草你妈!你他妈逼要点脸,啥你都要,草你妈的!给人还回去,听见了吗?东海一脸沮丧和委屈,说他答应我换的。
杨少杰更生气了,说,答应你妈个逼!赶紧换回来!没听见是不?东海吓得屁都放不出来了,赶紧把海阔的褥子换了回来,灰溜溜地走了。我那时对这件事,没太大感觉,只是后来与他交往的经历,让之后的我不禁感慨,这海阔,真他吗有心机啊!
我跟他说别换,他装作呆萌好人的样子,说没事,给他吧,让人觉得他有点傻,是老好人的样子。等实际上,到关键时刻,给东海扎了一刀,让东海挨了一通骂,褥子也没换成,海阔真牛逼。不过这种感叹,当时的我是没有的,当时我们相处得依旧不错。
东海待够了一个月,下监区了。我呢,够了半个月,监区安排我到405,负责晚上在四楼楼道里值夜班,值夜班就是白天睡觉,晚上值班,意味着白天不用坐板,不用军训,不用再给食堂搬菜扛面粉了。忽略熬夜伤身这个缺陷,值夜班还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