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404宿舍时,已是中午,大大的阳光照进屋子,整栋楼也有地暖,再加上自己穿着棉袄棉裤,不一会就感觉很热。
过了一会,来了一个执行员让新人去大厅集合,剃头发。过程中,听到其他犯人打听黑社会组织张军案,没想到张军他们的案子影响力这么大,整个市的人都知道。
剃完头发,回宿舍。他们让我去水房洗头,让人陪着我,帮我洗,为啥一定要有人陪着呢?因为监狱里不让单独行动。陪我去的是个盗窃犯,判十个月的大叔,名叫胡力,他主动要求陪我去。由于我们这一批新人比较点背,牙膏牙刷牙杯,脸盆毛巾香皂都没发,胡力好心地给我用他的盆,香皂和毛巾。由于水房里不是一直有水,于是按照他们的提示,我在宿舍里接了一盆水,胡力拿着香皂和毛巾跟我一块去了水房。
水房里我见到了一个熟人,张建,那个在看守所8号的假药团伙主犯。因为厂长和张建他们是我们前一批发到监狱,11月15号来的,因此他们再有不到半个月,呆满一个月也该下监区了。他对我也有印象,毕竟我也在8号方敏那屋呆过,见到他我叫了一声,建哥。他哎了一声。
随后胡力和我聊天,问我家哪的,我这会就不说自己家是上兰的了,因为上兰是我的住址,而且我觉得这个监狱在这个县区,可能上桥的人比较多一点,就说了自己的户籍所在地上桥。水房里有个人听到我的话,问,上桥哪的?我说,百花小区的,酒菜沟。然后他说,唉,那离我家不远,可惜我这也快回家了啊,照顾不了你了。照顾不了,那你说个屁,于是我再没理会他。
胡力说,他家也是上桥的,说着,他帮我举着盆,我先冲洗了头上的毛茬,又抹了香皂,他帮我一点一点的浇水,给我冲洗。洗完了以后,他给我用毛巾,我说谢谢奥。他说没事,都市里人,我不照顾你照顾谁啊。我听了很是感激。
胡力的表情很丰富,还是个话痨。而眼神就给人一个感觉,贼眉鼠眼。我并没有侮辱他的意思,只是他这副长相实在与他犯的罪名太匹配了,这就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但忽略他的罪名不说,人还是挺仗义的。
洗完头,我和胡力往宿舍走。路上,看见一个人很熟悉,仔细一看,哎,这他妈不东海吗?就是看守所6号监舍的猥亵犯东海。他低着头,满脸垂头丧气,手里拿着个抹布,自顾自地往前走。我看见他,惊喜的叫了一声“东海”!他抬头一看,也认出了我,露出了标志性的猥琐的笑容,看见他还是这副猥琐模样,我也笑了。
回到宿舍,不一会就吃饭了。一个叫刑鹏的,负责打馒头,另一个叫齐鹏达,负责打菜汤。
刑鹏比我大一岁,李家口人,犯寻衅滋事罪,涉恶,判三年徒刑,前不久刚从李家口监狱调过来。邢鹏以前当过兵,长得很精神。
齐鹏达看起来也就刚满十八岁不久,胃肠县人,长得很黑,个子不高,给人感觉似乎营养不良,他居然也是恶势力团伙,犯了两个寻衅滋事罪,合并执行判五年。
打馒头用储物箱的盖子,馒头,早上每人一个,中午晚上每人两个。今天星期一比较特殊,中午吃大饼,每人一块。打菜汤和看守所一样,用脸盆,打了满满一盆。
饭打回来之后,人都齐了,我一看东海也在这屋,这令我很无奈啊,跟这个几把猥亵犯太几把有缘了,在看守所一个号,到监狱又踏吗一个号。
杨少杰和两个他的饭友被人伺候着摆好箱子,摆好饭菜,他们就开始吃饭了。号长吃饭了,我们才可以吃饭。
张华指挥我们把碗在地上摆好,碗就不分你我了,吃饭之前放到一起,吃完了由一个人统一刷。我那个碗上面全是灰尘,初来乍到懵逼的我,也忘了拿水冲一下,不过好像我没用到那个碗,被别人用了。
星期一,中午固定的主食是大饼,监狱的大饼很香,让我一度认为监狱的大饼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大饼。然而对待刚进入监队的新人,执行员要求不发大饼,发馒头。操蛋的很。
菜汤是鸡架子炖土豆,里面的土豆与鸡架很多,而且看起来油汪汪的,很有食欲,因此严格来说,已经不能叫它菜汤了,看起来有食欲,吃得更香,比看守所里的菜汤高级不知道多少个档次。
所有人都蹲在地上,端着碗,拿着大饼在地上吃,只有我拿着的是馒头。监舍长杨少杰,他以箱子为桌,坐在板凳上吃饭,而且吃的是干警餐,比我们吃的高级很多倍,毕竟那是警察吃的菜。
其实对于蹲在地上吃饭这件事,当时是表现的毫无波澜,现在回想其实挺有感触的。在监狱里,人的等级分化,不光体现在吃饭这里,还体现在很多地方,比如干活,睡觉,值夜班等。当时看守所里的人都说,监狱里太现实了,比看守所还现实,现在我想,这个社会不就是这么现实吗?有钱人到哪都是上等待遇,平民百姓到哪都是最低的待遇,做最底层的工作,因此还是那句话,一定要努力挣钱,提高自己的本事。
监舍里有个姜毅的,三十七八岁,黑龙江人,在外时开了一家按摩店。犯故意杀人罪,判十年。案情经过是这样的,他二婚找了个媳妇,他媳妇带个小孩,也就是他的继子。他跟他媳妇发生争吵了,继子爱母心切,于是也帮母亲骂他。他因此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拿刀把他媳妇和小孩都给砍了,事后虽然两人受伤都不是特别严重,但警察抓他,给他做笔录的时候,他说,我就想砍死她们。就这一句话,使本该是故意伤害的罪,定性成了故意杀人罪。
姜毅对我不错,他把每人每周只有一块的大饼撕下一块分给了我,我这才吃上了大饼。 吃完了饭,开始收拾卫生。张华让我去刷碗,一般来的新人都得干活,与擦地相比,刷碗是个好活。擦地一直是东海,他这个眼儿犯,到了监狱依旧是人们厌恶的对象。
刷碗的过程有点意思,有点像谍战片,404宿舍对门是库房,存放着四楼所有监舍长的箱子,箱子有各种东西,另外还有整箱的水果,饮料,方便面等食品。我们先是拿饭盆装着所有人的碗,走进了库房。
刑鹏让齐鹏达负责把风,在门口防止有人看到,刑鹏蹲在地上,在放东西的柜子上打开一个箱子,里面装有立白洗洁精,他挤出一点放到了饭盆里。总结来说,就是偷用洗洁精。为啥要偷着呢?首先,我们新人都订不了货,你光看我,连牙刷牙膏、脸盆毛巾香皂这些最基本的洗漱用品都没有,吃的东西订不上,何况是洗洁精了。
别的屋犯人根本用不上洗洁精,我看到,有人刷碗居然用洗衣粉,我很震惊,和别人说起,别人就说,我们那会都用洗衣粉啊。我这才明白,在入监队的一个月时间,我算是幸运的。毕竟对于刷碗这方面,至少能用上较为干净的碗。刷碗,刷饭盆,得先在宿舍接好一盆水,不幸,那一段时间停水,厕所放大茅都不行,只有对着楼梯口那个宿舍有水,于是两个人抬着箱子,去那个宿舍请示他们执行员,在他那屋接一箱的水,接完了两个人再给抬回来。
到水房刷碗,人山人海,有刷碗的,有洗抹布的,有刷饭桶的,有负责搞水房卫生的。每个监舍都有不同的职责,401是管水房热水和卫生的,402是管厕所卫生的,403是负责抬饭桶和菜桶的。404的我们负责库房卫生的,职责是最小的,大概是因为我们的执行员是4楼的老大。405是负责值夜班的,408是负责刷饭桶的,409是负责楼道卫生的。一共就这几个宿舍。
我在下监区之后,去了一监区,写了一篇文章,描写监狱生活,其中一段是这样描写这些执行员的: 四楼班长都是大爷,大值班子叫杨少杰。难揍班长名叫良民,逼嘴不听娘们唧唧。李明和我关系不错,爱好相同学习英语。佳奇唱歌最为牛逼,歌唱比赛得过第一。小鱼班长喜欢装逼,吃素吃菜像只小鸡(因为他以前特别胖,节食减肥之后,现在特别瘦,肠胃出现很严重的问题,不能吃肉)。班长老刘闺女不错,清华学生古筝十级。当过警察拍电视剧,影视公司明星搭戏。老牛曾是小学校长,贪污沦落这般田地。石生外号叫做二道,卫星博他来自广西。
刷完碗,擦完地,回到宿舍后开始坐板,我观察到除了杨少杰,其他床的上铺都有人。在监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监舍长固定的铺位就是靠窗的下铺。看到每个铺位都有人,还顾虑不会让我睡杨少杰的上铺吧。结果,中午居然不睡午觉,坐板!真狠啊,也他妈省心了。
这个时候杨少杰不在屋子级,张华给了我一张纸,上面是打印好的监规,一共有五十四条。告诉我,面对着墙,站在门口,拿监规去背吧,先背好前三条:报告词,联防作用和安全誓词,背过了就可以坐着了。
于是我听他的话,就去门口站着背监规。过程中他还问我黑社会团伙张军的案子,问我他判多少年,方敏判多少年。我告诉他张军25年,方敏16年,他感叹地说道,判这么重啊!
不一会,号长杨少杰从外面回来,张华给我一个眼神和一个嘘的手势,示意我别说话了。有人伺候杨少杰,给他铺好了被子,他就上床睡觉了。所有人都坐着凳子,一举一动小心翼翼的,怕搞出动静,吵到杨少杰睡觉。
一个中午,我虽心不在焉,但还是把监规中他说那三条背下来了,下午杨少杰睡醒,又出去了。走之前,让刑鹏帮我把被罩套在被子上,再叠好被形。被子弄好之后,回了宿舍,把被形放在了张华的被形上。然后我找张华背三条监规,他看我这么快就背下来,还挺惊讶。既然我已经背下来了,他就给我找了个凳子,让我在门口坐下了。
下午入监队呆满一个月的新犯人,要分配监区。我们屋有一个凤华县的小孩,犯盗窃罪,他收拾自己的行李,离开了监舍,而张华也待够了一个月,也面临分配监区。他问我,褥子和床单要不要,要我就给你留这了,我没理解他的用意,直接傻逼呵呵地说了一句“要,谢谢哥!”,他笑了笑,又告诉我,把上边和下边的被形换一下位置,也就是邢鹏帮我弄好的被形,和张华的被形换了位置,我听话地照做了。
随后他就到库房去收拾东西。这个时候坐板,东海坐在我右边,小声跟我说了什么,听不清楚,无法领会他的用意。胡力坐在我身后,告诉我,把被形再换回来,胡力对我不错,于是我又听他的,把被形又换回来了,从头至尾我都没思考,他们为什么让我这么做,整件事是怎么回事。
等张华收拾好了东西,从库房回来,看到被形又被换了,叫我把被形换过来,我又听话地换了,他并没给我留下褥子和床单,卷好铺盖卷就走了,床上只剩下一个旧的被形,那是张华盖过的。 他走之后,东海埋怨我说,让你别换,你怎么不听啊?我说,我都听不清你说啥,你说了半天,我都没懂啊。
随后他们给我解释咋回事。原来我把被形放到张华的床上以后,张华把我的被形放到了下边,他的被形放到了上边。就是把他和我的被形调换了位置,他走的时候带走底下的我的新被形,留上边的他的旧被形给我。胡力,东海他俩都看到了,就好心提醒我,把两个换回来。我换回来,被张华看出,于是又命令我换回去。我傻逼似的,不知道咋回事,就听了他的,被形就是叠好的被子。总之就是,我把自己的新被子换给他了,他的被子盖了一个月,被单没洗过,上边有一大片油渍,很脏。
现在回看,我那时候咋这么傻逼呀?被这狗篮子牵着鼻子走,我还谢谢人家,我想,如果现在的我再回到那个场景,我一定会多动脑筋,多思考,而不是做个不会思考的呆逼,别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个狗逼让我换,我会说,我换你吗个逼,滚!他自然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因为他这么干,一旦被我们号长杨少杰知道,必然会收拾他一通,而以后我和张华也不会是一个监区,他想报复我,也见不到我人。然而历史是无法改写的,那时候的历史就是,我是个傻逼。
我们这一批犯人,监狱发的被子是薄被子,而张华那一批犯人,发的是厚被子。因此我的被形叠出来比张华的被形小,所以他能看出来。他们跟我解释完了,我才恍然大悟,既自责又气愤,骂道,草他妈的,我这个二逼,还把张华当好人了!咋这么傻逼呀我?
然而老天就是喜欢开玩笑,一个月后发生的事,或许就是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除了七监区的宿舍楼,其他监区的宿舍楼都不是地暖,而是用的暖气,因此别的监区宿舍楼,取暖效果并不好,无论楼道,还是宿舍都非常冷,晚上睡觉的时候,盖上我这一批薄被子的,在晚上睡觉都能被冻醒,冻得根本睡不着觉。而我这个旧被子,很厚实,虽然在入监队那不到一个月时间,宿舍里很热,可等到我被下放到一监区,才感觉这被子真特么暖和啊。
张华那傻逼恶有恶报,盖我的薄被子,冻死他狗草的!被子虽然脏,但是在这么冷的环境下,它保暖的优点已经盖过了脏的缺点,暖和就行啦,而且被单又可以洗。
时间回到刚来404的那天下午,新被子让人换了,也就换了,这会儿反应过来已经没用了。东海说,你把你行李放在那个下铺。我说,那能行吗?老大告诉我睡哪,我才能睡哪,他没发话呢,我就这么干,不找死呢么?
号里的胖子听到我这句话,忍不住赞叹道,唉,哥们还是你懂规矩啊,在看守所没白呆啊!我心想,那是,虽然在看守所。并没有天天被毒打,但这点规矩,我还是能看明白的。
接着大家就你一句我一句的地说着,他们问我的案情,我给他们简单一说,说的时候,手上还捧着监规,在那里充样子。
之后,胡力这个话痨,开始演讲了起来,具体讲的什么我忘了,只记得跟袜子有关,讲得正有激情的时候,突然杨少杰回来,站到门口,说,草拟吗,你说啥呢你?啊?我草拟吗的!给胡力好个骂。然后又说,估计你一会就到楼上值夜班去了,滚蛋了,我不搭理你,知道不?就他妈你话最多。
杨少杰骂了一通,气消了,坐回到自己的床铺,我用余光瞟见东海在那偷着笑。
下午三四点左右,胡力果然被调到楼上,去值夜班了,胖子则被调到405值夜班。我们坐板一直坐到晚餐之前,才站起来活动。
监狱里有一个非常严格的监规,那就是三人一路行,就是不管去哪,去干啥,都得三个人,互相监督,监规里这叫联防。
吃晚饭的时候,宿舍里的人都特别谦让,你让着我,我让着你,我感觉这好像不是在监狱,一个个的素质咋这么高?除了东海,把自私表现的淋漓尽致,每一碗盛好的菜,他总是选肉多的那碗,还理直气壮的说,这会不为自己着想,下了监区没人可怜自己!
因此所有人都讨厌东海,一是因为他的罪名,猥亵,二是因为他平时的自私表现。
吃完饭又来了个新人,名叫周博文,晨德县人,和我同岁,是某本科大学大四的学生,小伙子长得白净,很精神,完全无法看出犯的是什么罪。之后一问他,他回答是猥亵罪,判五年。我草,对此我很是震惊,长得这么精神,帅气的小伙,还是本科大四学生。居然猥亵?
他讲述事情的原委,他今年大四,到了实习期,他的同学给他找了一个实习工作,就是辅导小饭桌的初中学生写作业,当小饭桌的老师。他本来不愿意去,他同学一再盛情邀请,他不再好拒绝,就去了。去了以后,他负责辅导二班,在一班的两个初中女生,说自己班的老师,题讲得不好,想来他这班,他答应了。
据他自己所说,可能是两个女生觉得自己长得帅吧。之后一天,给其中一名女生讲题的过程中,他去摸人家胸,揩油。那女生当时没有反应。他以为人家女生默许了,结果女生回家,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妈,她妈报警,起诉,最后以猥亵罪判了五年。为啥判这么重?因为情节是猥亵幼女,还有是在公众场合,两个加重情节。
虽然他自己没说,但之后我估计,可能他自己隐瞒了一些,有可能是他犯了多起猥亵,也就是他猥亵了多个女生,才导致判这么重。
吃过晚饭,搞完卫生,继续坐凳。杨少杰给我们打开了电视,里边有电影频道,中文国际,中央一,三个台。坐凳直到快9点,终于不坐了,站起来准备睡觉。
杨少杰让我们去洗脚,我和周博文都没有盆也没有香皂,齐鹏达很够意思,他的香皂都快用完了,还是把香皂借给我洗脚洗袜子。我用他用过的水冲脚,很是凄惨。周博文则是用刑鹏的东西。
洗完之后回了宿舍,杨少杰允许我们坐在床上歇会,然后安排我们值班,我值第二班,刑鹏第一班,周博文第三班,齐东海第四班,每个班两小时,其他人不用值班。
我睡在门口左边,姜毅的上铺。睡觉之前,东海把我们宿舍的尿桶从厕所里拿回来了。尿桶,是带盖子和提手的一个粉红色水桶,晚上睡觉,宿舍铁门是锁着的,不让出去上厕所,除非特别紧急,比如坏肚子了,让楼道里值班的犯人把门打开,你才能去厕所。屋里的便池也不让用,晚上撒尿就都往尿桶里撒。早上再去厕所倒掉。
坐了一天,累成孙子,终于上床可以睡觉了。而且毕竟第一天来监狱,睡了半年的炕,挤了半年大铺,终于能自己一个床睡觉了,感觉挺新鲜的。但是灯依旧凉着,第一班的刑鹏,坐在小凳子上,在红色圈里值班。我闭上了眼,监狱的第一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