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内,尹穆弦被铁链束缚住双手双脚。那一身战甲还没来得及褪下,裤脚更是沾染着泥土和沙尘,一头青丝被发冠束在脑后,身上满是还未愈合的伤口。
“尹王爷,别来无恙。”
他瞪着眼前的慕尚言,被紧紧捆住的手腕微抬,却被沉重的铁链束缚的无法动弹。
腕间的伤口被他挣扎的动作撕扯的愈发严重,尹穆弦只能咬紧牙关偏过目光,喉间溢出一声冷啧。
见慕尚言轻笑着越走越近,他干脆阖眼不作搭理。
“叛徒。”尹穆弦声音冷漠无比,语气中更是透露着淡淡的恨意,“秘尔待你不薄,你怎能眼睁睁看着一国惨败。”
慕尚言不以为意的挑了挑眉,苍白的面颊上笑容逐渐消退,眼中情绪更是没有一丝波澜。
“待我不薄?”
修长的手指扯过尹穆弦脖颈处挂着的铁链,慕尚言语气轻淡,手中的动作却是毫不留情,“既然在你眼中我本就是威胁,那我便坐实了这叛徒的名号。”
“便是我将这消息传入秘尔,也是我打乱了你们的计划。”
慕尚言声音不温不火,眼看着尹穆弦被他拉扯的脸面越来越红几乎要缺氧,他也没打算要松手,只是凑到他的耳边轻笑道,“怎么?觉得此战惨败是我的错?”
眼前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却又带着喘不上气的嘶吼,慕尚言眼中的笑意更甚,这才满不在乎的缓缓放开了他脖间的铁链。
尹穆弦猛然喘着气,一双桃花眼中恨意愈发浓烈,他眼眶猩红的瞪着慕尚言,只恨不得现在就上前将他撕碎。
“我哪怕不将这消息传入秘尔,你们既然打了玄安国的主意,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你真的以为姐姐拿你们没有办法?”
尹穆弦只觉得耳畔声音嘈杂,就连慕尚言说的话都逐渐模糊了起来,只剩下一片嗡嗡声。
慕尚言察觉到了他逐渐微弱下去的呼吸和略显疲惫有些睁不开的双眼,唇角笑意一僵,从袖间取出一颗药丸塞入了他的唇间。
“就这么死了,真是晦气。”
-
尹穆弦做了一个梦。
梦见回到儿时与秘尔王拜访玄安时,那富丽堂皇的宫殿中那只着自己说要嫁给自己的少女。
只是他那时并不知道秘尔王这一趟是为了他那素未谋面的弟弟——尹尚言。
那眉眼青涩的小姑娘刚进宫殿时显得有一丝局促不安,而她也只是迷茫了一瞬,在他人肆意打量的目光下又强行打起精神,逼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当龙椅上的帝王想要把她指婚给秘尔王时,那双清透的双眸眼珠子一转溜,小姑娘两手叉腰便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说:“可是儿臣喜欢那个哥哥!”
她还说:“儿臣非他不嫁!”
那看似有些任性娇气的公主眼中分明还带着试探,尹穆弦也不是傻子,心中暗道她在利用自己,可当看见她那故作害羞的模样时,他心中又觉得她很是有趣。他便也如了她的愿,与父亲说自己也喜欢这个妹妹。
秘尔王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是不在意娶哪位公主,见他难得求他一次,便也笑着应下了。
两人订了婚,可到了婚约之时,玄安传来了她要为病逝的皇后守孝的消息,不宜再嫁。
尹穆弦心中只牵挂着这饶有心机却着实可爱的小姑娘,想着反正日后也是要娶回家的,便也愿意继续等下去。
这么一等,便等了很多很多年。
再听见她的消息,便是那枫谏玄安的新帝枫妄卿为平民愤,杖毙了先帝。
小姑娘改了名字,那柔情似水的一声卿卿不似曾经,她在“鸣妄则安卿定天下”中取了“妄”字。
枫妄卿。
母姓,妄安,与曾经的自己。
每一字都在昭告天下,她再也不是曾经的慕卿卿。
得知那新帝上位之时尹穆弦还有些恍惚,那心间情绪过于复杂让他实在无法平复下来。
一是为她再也不需要靠他人庇护的庆幸,二是对她这些年悲惨经历的心疼。
最后便是茫然。
那他们的婚约呢?
梦醒后的一场空让他的心觉失落,记忆中那古灵精怪的少女好像随着梦醒一般消失在世间。
她是玄安帝王,他是秘尔王爷。
她就好像他做过的一场梦,醒了便也就消失了。
期间传来玄安与封霏的婚讯,可这婚帖却只传来了一份,还只有秘尔王的名字。
她甚至见都不想见到他。
尹穆弦偷偷跟去了玄安,他身份尊贵其他人自然是不敢拦他。
听闻数月前她还在选秀挑选男妃,尹穆弦便亲自挑选了一拨眉眼清秀的少年赠予她,可她却极其反感的拒绝了自己,还皱着眉毛说对自己只心怀愧疚,不曾带有一丝情意。
她让他自重,她身边的男人更是视他为敌。
尹穆弦有些失落的回了秘尔,政务逐渐繁忙,更何况秘尔王逐渐年迈已经有了退位的打算,他便也没有时间再失落下去。
而在那时,尹穆弦便也知道了玄安中有一位秘尔的皇子。
他顿时起了警惕心。
能隐藏身份数年,在皇位之争中全身而退的人哪里是什么简单的人。
尹穆弦只觉得慕尚言野心难察,因为后来他有很多次机会都可以回到秘尔与自己争一争这皇位,他却一拖再拖,甚至表现得对皇位丝毫不感兴趣。
可是这世间哪里有人可以抵抗权势金钱的诱惑,更何况是那万人虎视眈眈的帝王之位。
他还没调查清楚慕尚言这些年做的事,秘尔王却不知听了何人劝导,居然想要攻打玄安。
秘尔武力强盛没错,可长久以来几国维持着和平的状态,偶尔两国之间略有摩擦,却也是很快便结束了。
秘尔王此次想歼灭整个玄安,将这一整个国家收入秘尔囊中。
尹穆弦便明白秘尔王是想将这国家赠予第二个皇子。
明明大局将定,慕尚言马上就能成为玄安新帝,他却在关键时刻传来了错误的信息,从而误导了整个军队。
秘尔国本来与这两国军队齐平而战,可随着两国不断增援,就连武功高强的他也只能被作为战俘带回了玄安。
尹穆弦却是松了一口气,他为了那皇位运筹帷幄数年,眼下能松一口气居然还是因为打了败仗。
说起恨,他自然是恨慕尚言,而对枫妄卿,他的情绪却是复杂到说不清。
说不上有多么喜欢,那年少时晃然的心动不过是一瞬,他虽印象深刻,却也不至于因为一面之缘而导致此生难以忘怀。
只是那小姑娘至今也没来瞧过他一眼。
也罢,他总算是能歇口气了。
-
枫妄卿瞧了木榻上皱着眉紧阖着双眸的尹穆弦一眼,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他和慕尚言可是她压制秘尔国的筹码。
这两人可不能死在玄安了。
这么想着,正准备去审问尹穆弦,哪只刚踏入地牢便瞧见这人奄奄一息的被拷在墙上,尹穆弦浑身是伤,呼吸微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在这世间。
枫妄卿倒是没有太惊讶,只是派人将他从柱子上放了下来,让太医上完药后关入了另一个房间。
原本五个拷链只剩下了两只拷在他的脚上,那昏暗的房间中只有一张木榻,锁链将他的腿紧紧的捆在床上,让他只能勉强坐起身来,甚至都不能离开那张床。
尹穆弦身上的战甲也被人脱了下来,太医为他上过药后又简单处理了伤口,自然是要换一身衣物,他便是长发披散一身囚服紧闭双眼的躺在那张冰冷的木榻上。
枫妄卿也只是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并没有要将人接出地牢的想法。
在确认人没有死透后,她便准备起身离开回御书房批奏折。
哪知那榻上的人下一瞬便睁开了眼眸。
尹穆弦清醒过后在那一刻开始猛然喘起气来,待回过神后,他一脸警惕的打量着四周,直到望向面色略显诧异的枫妄卿。
两人对视了片刻,尹穆弦先是一愣,再是有些生硬的移开了视线。
而枫妄卿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了一抹深意,双手微抬抱臂在胸前即便率先开了口。
“尹王爷,好久不见。”
尹穆弦心间一紧,有些无力的扯了扯唇角。
这对姐弟说话倒真是像。
他默了默,想咽口水却发现喉咙格外痛痒,他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那干涩微哑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中显得格外突兀。
“...好久不见。”
枫妄卿见他应声倒是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再次开口,只是用那带着探究的目光继续望着他,似是想猜透他此刻的想法。
她的视线过于明显,令尹穆弦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眼前之人既是他脑海中生动可爱的小公主,又是无情将他拉扯到现实的女帝。
上次见面还在宴会之上,两人好歹也能错肩而谈,开两句玩笑话。
可如今两人身在这阴暗潮湿之地。
一个是帝王,一个是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