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夏商集团的人事负责人来到医院。
说是听说了本公司的项目顾问江先生在出差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特前来了解情况。
警察也把事故因由做了简单的说明——
“晚上十点零六分,江启乘坐网约车从103国道开往江城市区。但却没有根据导航的最优路线继续沿线行驶,而是从第三个路口下高速绕了一圈后,从另一侧上高架原路返回。结果就在重新上高速的合岔路上,跟一辆拖挂车从左侧擦碰导致翻车,而紧跟在它后面的一辆灰色商务车因为躲闪不及,直接追尾在两辆车后面,导致后面三辆车连环相撞。”
“据事故现场有人提供的行车记录仪看。拖挂车正常行驶,正常变道。网约车明显占道。网约车司机目前追尾的第一辆商务车牌照是挂在公司名下的,驾驶人姓陈,受轻伤。当时速度明显超过限速,所以也要负一定的主要责任。”
“这个乘载江启的网约车司机受了重伤,目前还在昏迷,不能说明自己的行车路线因由,以及事故发生之前,为什么会离开高速转向,又重新返回长寿湖。”
然而夏商集团的人事负责人却说,江启当天下午离开公司,是乘坐公司的车去往长寿湖工程项目所在地的。
“因为现场施工遇到了一些问题,需要江工提供技术支持。我问了他部门的同事,他原本是提出过下午有事想要提前一点下班的。但因为这个突发状况,他便取消了请假,乘车前往施工地了。”
“可是根据现场的对接人员的说法,江工离开长寿湖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半。因为这个状况不算复杂,所以江工只用了两个多小时解决了问题。当时现场的负责人要留他一起吃个晚饭,顺便咨询一下其他技术上的问题,在附近的农家菜馆把桌都订好了。但是江工却说自己还有事,需要赶时间。”
“结果谁能想到,事情非常的不巧,送江工过来的那辆公车突然爆了胎,司机只好就近去旁边的修车点修理。”
司机是夏商的一个老员工,今年五十多岁,以前在夏商的物流中心跑货的,后来因为年纪大了,调岗到不太辛苦的位置上,平时负责送送差旅。
之前他一直是给夏成栋开车的。后来夏真乔回来,出行一般都是由秦豪全程左右。
所以这个叫老余的师傅一般就被安排在送财务去个事务所,或者送工程师去拜访客户之类的工作上。
警察询问老余,得出的信息基本上与长寿湖现场施工负责人的说法是一致的。
都说那天江启明显是有什么事很着急,可越是着急,偏偏越是突发状况一箩筐。
“江工在里面作业的时候,我提前吃了盒饭,我知道他回城还有事,所以不敢耽误他的事。没想到一打火,车胎直接就给爆了。没办法我只能找附近一公里外的一个修车点去换轮胎。江工说他没办法等,还问了现场有车能送他一趟没有,但徐经理说很不巧就两台商务车今天都不在,只有一辆货车了。但货车今天晚上还要出去拉一趟材料的,于是江工说,他找个网约车。结果大概等了十分钟不到,正好有个网约车接了单子,江工离开的时候是七点多一点。”
所以现在最大的蹊跷在于,江启七点钟就已经上了车,从长寿湖回市中心,就算是晚高峰时段,两个小时也足够了。
那么,为什么这辆车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还在高速上,并且绕了一个怪异的大圈子,又掉头返回了?
江启在这三个小时的时间里去了哪?跟谁在一起?
这个网约车司机知道些什么?
他现在重伤昏迷不能说话,车上也没有行车记录仪,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几乎没人知晓。
医生说,江启的死因是颈椎断裂。
身上其他外伤不明显,所以应该是在车祸发生的一瞬间,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导致的颈骨断裂。
挂车司机心有余悸,说自己真的是很冤枉,好好的在道/上行驶,突然就看到这辆小车强行插左侧变道。
他已经踩了急刹车,但因为车型太过笨重,惯性根本无法控制。
于是整个挂车翻了过去,直接砸在网约车的后半部。
紧接着,一辆灰色私家车追尾上来,后方接二连三又撞了三台车。
除了江启之外,后面还有两个人当场死亡,其他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整个事故的全经过基本上已经很清楚了,网约车司机负主要责任,后方追尾的陈凛负次要责任,大货车司机疏于观察,也要承担一点次要责任。
这是警方给出的交通事故责任鉴定书。
得到消息的老余师傅跟着夏商的人事负责人一起来的,得知江启的死,他十分内疚。
说都是因为自己的责任,没有检查好车况,如果车子不爆胎,自己正常把江启送回来,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但施工现场的徐经理说,这也不能怪余师傅,因为工地经常会有很多钢钉之类的建材,车子开进来爆胎也是常见的。
所以,对交警来说,他们只负责认定事故发生的缘由和责任。
至于那之前江启和网约车司机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开了那么久还在高速上,并且原路返回——
“这些细节如果你们还有异议,建议立案调查。”
交警把事情安排好,就离开了。
夏商的人事经理找到秦书贺,希望他能就这件事给出一定的法律意见。
江启是在出差回程的过程中/出现的意外,理论上公司是应该给予一定抚恤的。
但是,他从七点钟离开,三个小时都未曾回到市中心,这个过程究竟是属于工亡还是办私人事导致的,可就有些说道了。
蓝晓幽一听就炸了:“你们还是不是人!这种时候提这样的要求,是不是太没人性了?人都已经没了,谁还在乎你们要赔几个钱?”
人事经理一副冷静到近乎冷漠的嘴脸:“我们当然对江工的意外感到无比的同情和遗憾。但江工毕竟是已经买断工龄的返聘顾问,在我们公司是没有工伤保险的。我们也是公事公办,对吧秦老师。您是法律相关的专家——”
秦书贺全程没说话,只是一张脸上近乎褪去所有的血色。
当年江月橙出事的时候,他都没有过这样的表情。
后来,他缓了大约有半分钟,才开口。
“能不能先不说这些,给江工的家属一点时间。”
他很担心江清梨。
遗体被送到太平间之后,江清梨就跟了过去。
守在那边不动不说,像一个假人。
平安夜的寒冷季,她只穿了一件单衣,后来蓝晓幽把自己的羽绒服给她。她不动,也不拒绝,就这么任凭衣服敞开着,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她的眼里只有灰白这两种颜色,一转也不转。
太平间里的工作人员实在等不了了,于是进去想跟她说一声,让她节哀顺变先离开。
“再给她一点时间。”
程屿走过去,塞给工作人员一叠钞票。
对方不好接,但也没有再驱赶。
只是说了句快一点吧,便先行离开了。
程屿走到江清梨身后,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只觉得碰她一下都胆怯。
从小到大,试问他怕过什么?
但这一刻的江清梨,真的是快要碎了……
他不敢动手,不敢碰触,更不敢拥抱。
甚至害怕说话万一没有控制好音量,都会把江清梨的灵魂震得飞飞片片。
“你知道么?”
没想到,江清梨竟然先开了口。
她没有回头,但从脚步声和气息就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是程屿来了。
程屿没说话,静静等她说。
“我是从新闻上看到消息的,我看到了你的车,我看到陈助理受了伤。我联系不上你们任何人,我以为车里坐着的人是你。”
“我疯狂地打电话,想确认事故现场的情况,想知道关于你的一点点消息。我怕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分手吧。我怕你是因为我,因为想要挽回我,去想办法解脱我们的困局。”
“我甚至在想,如果你能没事,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如果你真的有事,我这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收回去的命,还不如早早追着你……重开下辈子……程屿。可是现在,我只想说——”
江清梨缓缓回过头,嘴角上依然有笑,可眼里却不再有光。
“程屿,为什么死的是我爸爸,而不是你?”
那轻柔温缓的一句话,从女孩软软的唇里挤出来。
遇到空气便立刻凝结成一把锋利的匕首,然后狠狠刺/穿了程屿的胸膛——
她说,死的为什么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