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复了一遍,又意识到什么:“坐吧,坐吧。”
林宛瑜跟他道谢,就见赵福生的眼神不住地落在她的身上。
带着打量,与探究。
还有些小心翼翼。
这也是当时林宛瑜不大敢来看他的缘由。
赵福生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
她像是一无所知,对赵福生有问必答,但坐姿拘谨,跟记忆里并无半点相似。
赵福生好一会儿,才收回了目光。
不像的。
除了名字,再无半处相像。
其实想想也是的,她才二十有二,一个小女生,不过一个名字,他怎么就魔怔了。
林宛瑜见他黯然的目光,心里有些揪得慌。
战乱时期,人命如草芥。
当初为了保护他们,将戏班子解散。
那时林宛瑜只当此生还长,终有得见之日。
谁知一面便是永远。
她死的时候,本以为再没了机会。
然而命运却又造化弄人。
她一脚跨过了黄泉边奈何桥,掠过几十年的光阴,到了七十年后。
而赵福生……
她当初当做亲人的三师弟,如今竟跟她再次面对面。
跨越了时间的洪流,所有的不可能,都被变成了可能。
林宛瑜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画面。
而现下,她甚至要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和目光,才能避免落在赵福生那里。
这也是她的亲人。
是对方完全不知情,而她完全记得的亲人。
赵福生到底是年纪大了。
如果他再年轻一点,再耳聪目明一些,也许就能察觉到林宛瑜潜藏着的情绪。
而现在,他只是有些失落。
又不可避免的想起来自己的师姐。
“我之前,也认识一个叫林宛瑜的人。”
他提起来林宛瑜时,脸色都柔和下来:“你或许听说过她,梨园林派的开山鼻祖。”
一旁的赵灵秀则是接话:“当然,她还会唱呢。”
赵福生眼神一亮:“你会唱?”
林宛瑜只说:“会一些,但我这两天风寒,嗓子不大舒服。”
这便是不能唱了。
她说到这儿,又跟赵福生讲:“听说,赵老学戏,是家传,您也是梨园行的人么?”
作为一个陌生人,她没有听过赵福生,也不应当知道他的过去。
赵福生到底是年纪大了,果然被她这话给糊弄了过去。
又因为她起的话题,跟着点头:“年轻的时候曾经学过,不过后来嗓子坏啦。”
外界之所以没有听过赵福生的名字,并非是他故意如此的。
有段时间,所有的旧的事物都成了错的。
寺庙里的观音、村口的土地庙。
书籍、棋盘、衣服。
包括戏曲。
所有跟旧的沾边的事物。
那些从久远岁月里流传下来的东西,都被打上了标签。
封建余孽们,就该一并被破掉。
赵福生的嗓子就是那时候坏的。
“很久不唱,我都要忘记啦。”
他忘记了自己的头发曾经被剃掉,忘记了那些绝望的每一天。
九十多岁的老人,脑子里记不得多少事物。
所以一切都可以归于虚无。
以忘了来总结。
林宛瑜只觉得心都抽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赵福生说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