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景，梁欢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新旧事物的交替，局外人认为是好的，但局内人关乎到切身利益，不抵触都邪了。
谢市长并没有停下来，向已经下岗的职工说明利害关系。他知道，说没用。这些人，即便是国企发不出工资来，他们也会耗下去。
铁饭碗，在他们的意识中，根深蒂固，并不是几句话就能转变过来的。
现场的警察维持着秩序，谢市长、改革小组的工作人员以及梁欢鱼贯进入丰泰化工的内部。
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丰泰，跟牙膏厂的环境差不多。
一座斑驳的两层水泥小楼，后面就是厂区。
丰泰主营的业务是十二烷苯磺酸钠，又称阴离子表面活性剂。它是洗衣粉、工业合成洗涤剂、农药中不可缺少的产品。
在二战之前，这东西叫烷基苯磺酸盐。它的出现，还是因为石油制造商细化产业链出现的。
不错，阴离子表面活性剂，十二烷苯磺酸钠，也是从石油中提取的。经过磺化，分离而出现的。
作为良好的洗涤助剂，它的出现，很快就取代了肥皂的地位。也就是说，国外在二战之前，就已经出现了洗衣粉。而我们，则到了八十年代后期才有的洗衣粉。
石油中的脂肪酸酯经过磺化，出现了磺酸和烷基链，烷基链还是长链。它的磺化反应直观的理解，就跟动物油脂和草木灰结合，制造出肥皂的碱化反应是一样的。只不过，它的过程更加复杂、工业化。
二战之后，为了解决烷基苯磺酸盐的降解问题，出现了直链提取法，也就是后来的钠制法。
自此，十二烷苯磺酸盐改名为十二烷苯磺酸钠。
钠制法还分为三种，丙烯齐聚法、石蜡裂解法以及直馏煤油法。
梁欢入股的广发化工，也是生产十二烷苯磺酸钠的厂子。但跟这家不同的是，广发化工的钠制法，用的是比较成熟的直馏煤油法。
直馏煤油法，工艺更加的先进，萘满含量低，提取量大。唯一的缺点，就是耗能有些大。
梁欢随着谢市长进入了车间内部，转了一圈儿，眉头紧皱。
跟他想象得一样，丰泰化工提取十二烷苯磺酸钠所采用的，是钠制法中最简单的石蜡裂解法。
石蜡裂解法，虽然整个工序短，但它的过程缺极其复杂，一旦操作不慎，或者是控制不到位，副反应多。如此一来，就导致产生的废品多，苯磺酸钠的提取只有百分之三十二左右。
丰泰化工的管理层，在前面跟谢市长和改革小组介绍着工序，以及丰泰化工先进的生产工艺。
谢市长不懂化学，边听边点头。
后面的梁欢听得想笑。
落后二十年的工艺，产品也不革新，周边堆积的废料如山，还吹什么呀。
当下阶段，最好的钠制法，就是直馏煤油法。因为煤油来源方便，而且价格便宜。
二十一世纪，基本上都是丙烯齐聚法。
因为石油不再是国家储备物资，向社会开放了，而且随着石油产业链的完整，轻工业技术也越来越受国家的重视。
参观了一圈儿，众人来到办公楼。
办公楼前，停放着齐强开着的那台桑塔纳。
齐强被抓之后，这台桑塔纳属于国有资产，被追讨回来。
来到会议室，谢仁东示意丰泰化工的王副厂长不要再说了，让梁欢发表一下参观感受。
梁欢笑了下，清了清嗓子，道：“我觉得，以丰泰化工的生产方式，如果不进行升级改造，那它基本上没有存在的必要。”
谢仁东眉头微皱，一副倾听的姿态。
“咱们的提取技术太落后，石蜡裂解法，工序虽然短，但磺化反应复杂，需要工人有多年的经验，以及熟练的操作方法。”
“刚才谢市长您也看见了，在车间尽头的广场上，废料堆积如山。那都是成本啊。我估计，丰泰化工的磺化提取，连百分之二十都达不到。”
“以这个比例来算，那丰泰化工的成本会增加百分之八十！”
“我入股了广发化工，那里用的是煤油直馏法，它的提取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左右。即便是加上运输成本，到了安庆，也比咱们当地的价格要低很多！”
“试问，以丰泰化工这样的技术，怎么能走出本省？又怎么会不亏本？”
谢市长听后，感到很是吃惊。
他邀请洁神进来管理和经营，本意是让洁神先进的模式，带动丰泰化工的运转。但他没想到梁欢竟然还懂化工的生产流程。
他不得不再次重新审视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融资成迷，为了得到秦勇手里的地皮，他敢把自己往虎口里送……
他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而相对的，他有着当下年轻人所不具备的眼光以及卓越的知识储备。
二十五岁的年纪，怎么会懂这么多？
“梁总说得对吗？”谢仁东问身旁，丰泰化工的王副厂长。
王副厂长尴尬一笑，道：“嗯，谢市长，咱们丰泰化工的技术和生产设备好多年都没有更新了。以前，我们是生产一吨赔一吨。最近更厉害了，生产一吨能赔一吨半。”
谢仁东听后眉头紧皱。原来股份制改革，并不是解决几家国有化工厂的根本问题。生产技术和设备也远远落后于其他省份，要想盘活这些国有资产，仅有不破不立的雄心壮志是不行的。
“梁总，你可有解决的办法？”谢仁东问道。
梁欢想了下，道：“有，投资更新设备，然后培训员工，建立一套完整严谨的操作程序。”
投资？
谢市长听后眉头更紧了，现在安庆的资金可不充裕啊。
“我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不知道谢市长能不能允许了。”梁欢道。
“您说。”
“我入股的广发化工，是一个改革比较成功的股份制企业，前身也是国企，改制后，发展势头不错。广发化工的任总，是个不错的管理人才，从事十二烷苯磺酸钠也已经几十年了，经验丰富。”
“如果谢市长允许的话，我可以介绍任总来这里看看，愿不愿意投资这里。”
“这样我们即能拉来投资，还能获取生产技术，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