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进取惊愕,脚步停了。
“把你的这些小家伙都遣散了,我要和你单独聊聊。”段进取冲着萧行云摆手。
萧行云侧身,递给叶谨一个眼神,叶谨知会地带着风铃和沈鸢往别处去了。
叶谨在前面引路,沈鸢和风铃随后而行,两个小女孩的步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段进取转身,盯着这两人的背影,道:“左边的小姑娘步伐有力有劲,矫健沉着,一看就是习武之人,不过走起路来,身子微微向前倾斜,显然是步调快了些,重心落在了前脚掌所致,应当并非出生富裕人家。”
萧行云拱手:“分毫不差,她叫风铃,武力尚可,是我从难民窑买来培养的,值得信任。”
段进取又道:“这右边这小姑娘嘛,步伐轻盈稳当,是相当标准的后脚跟先着地,同时,步调均匀,节奏适中,必然出自家教甚严,家风圣洁的大族世家。”
言及此,段进取心头突然涌起一股熟悉感,几年前,沈家小丫头一蹦一跳远去的背影重新浮现在他眼前,背影在回忆中泛着白光,带上了一层岁月的滤镜。
段进取饶有兴致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萧行云恭敬地答:“她是我院中的丫鬟,名叫沈鸢。”
段进取讶然:“沈......鸢?”
萧行云解释:“此沈鸢非彼沈鸢。”
“她处事谨慎,心思缜密,但......”萧行云顿了顿,“胆大了些。”
顺着府中小径回段进取寝屋的路程不算短,一路上,萧行云都在向段进取讲述沈鸢的事迹。
段进取听完哄然大笑:“有意思!有意思!实在是有趣得很哪,老夫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如此张扬还能办成事的人,这小丫头是第一个。她的背景一定要调查好!她能力很强,得用好。”
萧行云点了点头。
话完,两人已经到了段进取的寝屋。
坐下后,萧行云拾起茶壶晃了晃,立马给段进取倒了茶。
两人之间的氛围低沉下来。
茶叶在茶盏中飘荡,段进取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问:“是萧府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萧行云明白,他是在问方才的那句“站队”。
他道:“我的想法。”
段进取仰头大笑:“萧畏那龟女婿给我生了个好孙子!”
“好好好,行云,你小小年纪,就能看透如今的局势,做出如此正确的抉择,老夫甚是欣慰!”
话完,他突然变脸,骂道:“自古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曾做得像他这般窝囊?提忠良,荐贤才,赏能人,他做到了哪样?所谓掌丞天子,助理万机,逢机要事情,陛下召群臣御前商议之时,他唯唯诺诺,只会说些阿谀奉承,左右逢源之话,一代丞相做成这种地步,他日可敢承受滔天之怒?
官场上那点羊屎豆纠纷调解了数月摆不定,北漠的地方上早几年就通报了暴动事件,堂堂一国之相,何不直接拿下?拖到如今,北漠的事态变得愈加复杂,各方势力掺杂其中,活生生将其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父亲的做法的确过于保守了,所以这次我亲临北漠,打算直接解决问题。”
段进取极为赏识地点了点头:“不错,就是要这样做。”
他眼睛弯了弯,注视着萧行云的目光变得柔和,他看得出这孩子身上有一股劲,像极了他年轻时候与赵莽一同打天下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
“把北漠拿下,回京后与我一同前去拜见长公主,那丫头现在也闹心得很!”
萧行云面上带了些讶异,纵使长公主是段进取从小看着长大的,但好歹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当年带兵将匈奴打得落花流水的一代女将,这“丫头”的称呼也只有外公敢了。
萧行云恭敬道:“我明白,北漠是长公主一张重要的牌。”
段进取欣慰地点头。
他想了想,又拍了拍萧行云的肩膀,纾解了他的后顾之忧,“另外,你专心处理北漠的事情,朝中想来分一杯羹的老狐狸,老夫一一替你摆平,无需担心。”
萧行云应道:“是。”
段进取小嘬一口茶,问:“说吧,还缺什么?”
“精兵五千。”
“行。”段进取扔给他了一个虎符,“你只管调,陛下那边老夫去上奏。”
接过虎府,萧行云面上才有了一丝笑容,这便是他此番前来的目的。
段进取喝了一口茶,起身,“事都差不多了,再陪我走一走吧,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语毕,段进取推开了门,刻意站在门前将佝偻的腰挺直了一些,才迈出步去。
萧行云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踏着坚定的步子一步步向外走去。
几十年来,他扶立德守正的贤人,为大昭的江山社稷培养了数不胜数的人才。一盏盏昏黄的窗灯下,一份份案纸簌簌地飘。在位者无谋,他心急如焚,一封又一封的忠谏石沉大海,他熬更守夜写出一卷《谏贤书》细数朝中贤德之人向圣上举荐,娓娓道来个中品性,事无巨细,堪比贤才列传。
当年打天下的兄弟一个个离开,只留他一人在亘古不息的历史长河中坚守。他忠心扶持历代君主,使得大昭开国之气节巍然耸立,所谓“段大人不倒,铁马冰河的风骨永不倒!”
背可弯,脊梁不可弯,一代贤臣的威武之躯从来都是坚不可摧的。
落入天边的夕阳将段进取高大的身影打在他身后的萧行云身上,竟是完美的重合。
两人朝着凉亭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府上的人,段进取像是打开了话匣,絮絮叨叨,净说些琐碎的小事,如何也说不完。
老主管恰巧带着叶谨一行人在凉亭休息。
段进取感慨了一路,突然,他在凉亭前停住,侧身握住了萧行云的手,“秀娟啊,此去北漠,凶险至极!外公舍不得你年纪轻轻就去吃那个苦啊!”
萧行云已经多少年没听到自己的这个小名了,虽然做戏要做全,不能让太子一派的人有所察觉,但不至于搬出压箱底的老糗事吧?
“哼哼,”萧行云轻咳一声,似乎想赶紧越过这羞耻的小名,“外公不必太担忧。”
听见两人的说话声,老主管立马上前迎接,叶谨和风铃也赶忙地起身让位,只有沈鸢一人一动不动,她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秀娟”二字上。
“萧秀娟?”沈鸢偏偏还要重复一遍,一本正经地赞叹道,“好名字!”
萧行云的脸色黑了下来,沈鸢晃荡着的小腿刹那间僵在半空之中。
众人都退到一旁去迎接,只她一人悠闲地坐在凉亭中,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
萧行云脸色更黑了:“你想坐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