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娘愣愣地望着姜皎,她浑身伤痕累累,看起来比京城的叫花子,还要更加狼狈些。可在她眸底最深处,却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光亮。
打从出生起,赋予在她身上的使命,除了贤良淑德,就是传宗接代。
她被要求以夫为天,即使羊老二不学无术,成日里面除了喝酒闹事,再做不出一件正经行径。
可娟娘,以及看着她惨状的亲人朋友,却从未有一个,教给她奋起反抗。
那些人只会抱着她哭泣,喃喃讲着天生命苦之类的话。
唯独姜皎不同。
从她口里讲出的大逆不道的言论,如重石一般,砸在了娟娘的心口。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惶恐于姜皎的言语的同时,亦十分震惊的发现,自己竟因为她的一番话,控制不住的生出了希冀。
姜皎说的...
似乎,没什么错。
羊老二除了冠了夫君的名头外,丝毫不比娟娘来的强。
家里的活计,他大多时候在当甩手掌柜,偶尔心情好了,可能会稍微帮一帮忙。但只要碰上麻烦或费力一些的,他立刻找理由放下。
而娟娘无法像他一样逃开,多年来不论下地务农,亦或操持家务,全是她独自承担。
她听村里老一辈嘴里常念叨,家里无论如何要有个男人在,这样碰上了大事,才不至于没了主心骨依靠。
但娟娘的男人虽然活着,却还不如死了。
“我..我...”
布满细密裂口的嘴唇翕动两下,娟娘原本蜷缩的肩膀慢慢打开,她鼓起勇气,直视姜皎漆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
“我不想再挨打了。”
“好。”
姜皎含笑点头,接过霜降手里的短棍,她蹲下身,将其送到了娟娘的手心。
“我在这里,莫怕。”
分明是最为轻描淡写不过的话,落在娟娘耳朵里,却无端为她增出无数的胆气。
萦绕在灵魂最深处,宛如钉死一般的畏怕,在悄然间散去了大半,娟娘鬼使神差地握紧了短棍,然后她一寸寸转过头,看向了不远处畏畏缩缩的羊老二。
他弓着腰,贼眉鼠眼地到处瞄,偶尔对上谁的视线,要么紧忙躲避开,要么是立刻奉上一个讨好的笑脸。
唯独在娟娘面前,羊老二才能一展雄风,露出自己身为一家之主的脾气,把在外面受到的气,全部撒在她的身上。
余光扫见娟娘手里的短棍,羊老二被吓了一跳,屁股着火似的往后蹦了两步,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她,高声问:
“你要做什么?!”
习惯了娟娘的逆来顺受,羊老二更早已把她当成了没脾气的面人随意欺辱。
一条最听话的狗,忽然向主人露出了獠牙,他既是愤怒,又隐隐生出了些许难察的惊惧。
难不成,这整个世上,唯一能任由他发泄打骂的娟娘,也要变得不听话了?
“少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羊老二自不想看见娟娘生出听从之外,任何其他的念头,但他不敢当面冒犯姜皎,暗暗指桑骂槐地道:
“你是什么身份,人家是什么身份?天生一条下贱的命,还妄想爬到老子头上?赶紧跟我回去,要不然我打死你信不信?”
嘴里说个不停,他脚步却不停向外挪,显然是顾忌娟娘手里的短棍,担心她会突然发起疯。
到底是最亲近的枕边人,娟娘如何能察觉不到羊老二的小心思。
她茫然地低下头,无意识紧了紧掌心的力道,短棍传来温热的回馈,她猛然意识到,想要让羊老二低头,竟是件这么简单的事。
原来妇孺手握武器,即可对男人造成威胁。
她好像,不再害怕了。
娟娘闭了闭眼,向姜皎深深弯下腰,行了个无比郑重的礼后,她说:
“我想明白了,多谢姜姑娘。”
姜皎并未退让开,承了娟娘的一礼后,问:
“要留下吗?”
“嗯。”娟娘点头,眼神里再无懦弱,“我想趁着这段时日存点银子,之后不管继续种田,亦或者做点小买卖,手头有银子总是方便些的。而且...”
嗓音顿了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
“和离之后,我应能分到些田地,只是没有住处,得先回娘家去。但总不好一直留在娘家,到时候许是要花银子找个住处才行。”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娟娘竟已想好了待和离后,该如何自处。
这番惊人的效率,让胖子不由咋舌,忍不住拍了拍巴掌,衷心赞叹道:
“娟娘,有你这干劲儿,怕是没什么是做不成的。”
“没人拖累。”霜降冰冷的面庞上,有笑意飞闪而过,十分难得的多道了句:“恭喜。”
娟娘被他们夸红了脸,整了整凌乱的鬓发,再次欠身行礼后,她面向羊老二,瞬间敛了全部的笑意,沉声道:
“我要跟你和离。”
“什么?”
羊老二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后,竟如听见了什么无比有趣的笑话,捂着肚子险些没乐出了眼泪。
“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想要跟我和离?你是撞到脑袋,还是中了邪啊?!”
“没有。”娟娘摇摇头,再次正色道:“我想清楚了,我要同你和离。当年成婚时,我没有拿什么嫁妆,你也不曾出过聘礼,但房屋是你家祖传的,我绝不贪求。但你家田地,在我嫁给你之时,仅有现今一半的大小,剩下的全是这么些年我一点点攒银子购置下来。所以,我要分走一半。”
见她一连的认真,甚至已经开始分起了家产,羊老二终于意识到,娟娘并非是在开玩笑。
一直唯自己命是从的女人,居然有本事闹起了和离?
这是要反了天了?
羊老二怒上心头,不顾娟娘仍握有短棍,直接大步冲上前,扬起手臂要用最熟练的方式,给她一点教训。
“娟娘,你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吧?一个半老徐娘,还敢跟我...啊!!”
惨叫骤然响起,打断了他说到一半的话。
娟娘咬紧唇,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疼的满地打滚的羊老二,手臂控制不住的发起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