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车轮的最后一次转动,停止在逐月楼门口,马车内皆未再响起任何声息。
“我先走了。”
姜皎道过别,径自下了马车,和赶车的小厮略一示意后,推开了逐月楼的大门。
被留下的子车靖仍在出神,小厮得不到他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探进头,试探着问:
“少爷,我们要回府吗?”
子车靖这才回过神,压了压发胀的额角,哑声道:
“先去医馆一趟。”
这一路,他皆在想姜皎的话。
却仿若一脚踏进了死胡同,四面八方被迷雾笼住,他置身其中,难以寻得正路脱身。
姜皎亲口告知,楚赢对她而言,和旁人并不相同。
之后又言,子车靖亦是如此。
若往好的去念,便是他和楚赢一般,在姜皎的心里,都稍稍有些地位。
但事实真是如此?
他到底属不属于“旁人”一类,子车靖摇摇头,没再继续深思。
找了个开门医馆,他亲自走下马车,买了最好的外伤药,之后再次来到了逐月楼。
胖子听到门口传来动静,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嗓子。待得感到不对,瞧过去发现是熟人时,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客气道:
“我们打烊...哎,是子车公子啊,这么冷的天儿,你怎还跑来了?”
“我来找姜皎。”
“啊?”
想到互相之间尚存了交易在,不好怠慢子车靖,胖子把推拒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咽进了肚子。
“她在厨房里忙着,可能没什么空,我帮你问问去,你先请坐。”
“劳烦了。”
“子车公子太客气了。”
胖子摆着手,小跑进厨房的同时,脸上的笑容收敛殆尽,张口便道:
“小老板,子车靖来了,我帮你找个理由打发了?”
牛乳在小锅里泛起白浪,奶香味散遍了厨房,姜皎将其倒进小碗,准备等放冷过后,拿去喂小毛团。
听到胖子的话,她手里动作一顿,一滴奶珠险险溜出碗边,又被及时拦住。
“我去看看吧,他之前送我回来,不好敷衍过。”
姜皎擦干净手,和胖子一前一后离了厨房。
遥见子车靖长身玉立,一身公子贵气,纵使身在简陋的大堂,依旧难掩周身光彩。
连胖子看了,都禁不住感慨一声。
“果然是有钱人,连发带都是顶好的绮罗锦缎,上面还有苏绣钩出的暗纹呢!”
并未去听胖子的艳羡,姜皎走上前,问:
“子车靖,有什么事吗?”
“可否坐下说?”
分明是在姜皎的地盘,子车靖倒丝毫不见外,做了个请的手势,他率先落座,不忘道:
“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牛奶放凉需要一点时辰,姜皎想了想,在子车靖对面坐下,向他微微颔首,示意有什么话可以现在讲了。
但子车靖却不急,展平了掌心,露出一直拿在手中白瓷瓶子。
在姜皎不解的注视下,他勾唇轻轻一笑。
换了位置到她身侧,子车靖隔着袖口处的布料,握住姜皎细瘦的腕,半强迫地让她松开了紧攥的手指。
累累伤痕映入视线,连愣神的胖子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小...小老板?”
“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但要休息几日,切莫要再做些劳累事了。”
单手掀开白瓷瓶的大红顶盖,子车靖沉了眉眼,小心翼翼地倒出药粉,当落上伤口那一刻,他不由屏住了呼吸。
这些伤,看着都触目惊心。
姜皎如何忍得?
“那个子车公子,要不然让我来吧?”
胖子挠了挠脑袋,在阻止子车靖,和装没看见之间,犹豫了约莫一眨眼的功夫。
倒并非因不见踪影的楚赢,而是他大概瞧出,姜皎对子车靖没什么心思,最多算个有利益牵扯的朋友。
既然如此,让他们少些接触,并不是一件坏事。
免得姜皎到最后遭了埋怨。
没得到理会,胖子也不尴尬,自顾自地挤过去,笑说:
“我和小老板情同兄妹,不好烦您做这些辛苦活儿,感谢您特地送药过来,我这...”
“不必客气。”子车靖淡淡打断胖子的话,药粉均匀地铺上每一处伤痕,他稍松了一口气,继续道:“能帮上姜皎,我荣幸之至,自不觉得辛苦。”
“啊...”
胖子张了张嘴,难得卡了词,想不出该说点什么。
姜皎回过神,立刻收回手,微皱了眉头,她正色道:
“多谢,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还有另一只手,而且要包扎一下。”子车靖叹息一声,嗓音愈发柔和:“姜皎,我也算是久病成医,上药包扎这些小事,总归是能做得。且...”
目光轻扫过姜皎的眉目,他再次放轻语调,娓娓道:
“即使是普通朋友,我亦不会放任不管,何况你我之间,尚有救命之恩。至少让我还你一次人情,免得亏欠太多,可好?”
胖子自认是个能言善辩之人,可在子车靖一番话在,竟想不出丝毫反驳的话语。
甚至隐隐觉得,他说的颇有道理。
但正因如此,胖子才意识到了子车靖的难缠。不愧是商贾之家培养出的大少爷,言语间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出丝毫破绽,连拒绝他,仿若都成了一种错误。
他在这边绞尽脑汁的,想要找出个不伤感情又能拒绝的法子。
那边姜皎已经道:
“不好。”
摸出一条帕子缠在掌心,她起身走向厨房,淡淡留下一句:
“多谢你的药,我收下了。我有要事需尽快处理,不多招待你了,自便吧。”
临彻底不见踪影前,姜皎最后道:
“胖子,给子车靖再倒杯茶。”
“得咧!”
胖子笑呵呵的答应,暗暗给姜皎竖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小老板!
弯弯绕绕的手段,在她面前根本不作数。
什么乱七八糟的帽子,也都莫想要压住姜皎。
胖子偷瞄子车靖的神色,却是看不出端倪,只能为其换上一杯热茶,客气道:
“子车公子莫要介意,小老板就是这样的脾性,是把你当朋友,才没那些古板的规矩。”
“我知道。”
子车靖抿了口茶,含笑询问:
“但我想知晓,若是换成楚公子,姜皎也会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