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些距离,陈均本听不清楚谢婉的话,但他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张原本算的上清俊的面容,陡然间变得比恶鬼还要狰狞三分。
借用这次机会,她想彻底毁掉他。
不管是陈均引以为傲的官职,亦或者他最为在意的脸面傲骨,谢婉曾给予过他的一切,此时要亲手一点点的收回。
她当真想要看看,重新回到原地,甚至比之前摔得更惨的陈均,还能否凭借自己站起来。
一路快行回了衙门,姜皎抬眸一瞧,见韩知府退下了主位,搬了把凳子坐在了原本府丞的位置,他腰微向侧前方微躬着,神情拘谨之间,又带着几分卑怯的讨好。
占了主位的男子,约莫四十出头的年岁,相貌刚毅凌然,鬓发中隐约能见到些许白霜,眉心刻痕极深,乍一看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打从众人进了衙门那一刻,男子视线一扫,越过陈均青莲,落到了谢婉身上,顿时生出几分复杂之色。
谢婉低叹一声,眉心同样显出难以言喻的悲悯,脚步顿在原地,她弯下身,向上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
“好久不见了,京兆尹大人。”
“确实好些年不见了。”
秦恒压了压额角,嗓音愈发低下。
“即使你娘亲过世时,也不曾见你回去。”
纵使在他言语之间,听不出神情变化,谢婉仍清晰的察觉到一阵不满,如利刃一般,刺进她的心口深处。
她面色发白,用力闭了闭眼,勉强缓和了些,可再次开口时,嗓音依旧变得沙哑难听。
“是我...我没脸再回去了。”
“我曾以为,你有不输给京城世家子弟的胆识壮志,却没想到你会因这样一人,放弃了亲眷前途。”
秦恒皱起眉,使得眉心刻痕更深,磅礴的威压降临在韩知府身上,他腰躬的更弯,心里面更是无比庆幸,之前没有为难过谢婉。
听她和秦恒之间的对话,显然彼此熟稔的很,且还讲到了爹娘,估计谢婉的身份也不同凡响。
暗暗松了一口气,韩知府尽力缩减存在感,连大气也不敢出。
“谢婉,你不仅让你爹娘失望,更让他们伤透了心。”
仅此一句,秦恒不愿再多提私事,摆了摆手让人带陈均上前,沉声问:
“承议郎?”
两个架着陈均的卫兵,已然松了手,然他面对着京兆尹,实在提不起任何胆色,膝盖亦毫无力气,竟直接跪倒在地。
“下官见过京兆尹大人。”
吞了口唾沫,陈均顶着一头散乱的发,不等秦恒开口询问,迫不及待地解释道:
“大人,我有话要求,这一切皆为栽赃陷害,我对此全不知情啊!”
“哦?”
秦恒半垂着眼,面上喜怒难辨,用眼神阻了一旁想要闹响的醉汉,他面无表情地道:
“那你说说吧。”
知现在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左右日后的仕途,陈均深吸了口气,脑内将一切前因后果尽数辗转一遍,舍掉了对他不利的内容,仔细斟酌过后,一字一句地说:
“下官,并不知晓青莲许配了人家,所以绝无强占他人妻妾的行径。是青莲她故意隐瞒身份,以孤女的身份哄骗于我,我本心善看她可怜,才收留了她。”
双臂交叉置在眼底,陈均鬓角湿透,豆大的汗珠滴过指缝,却没有擦拭的空闲。
“但没想的是,她对我存了心思,若非她当初主动勾引,我是绝不会和青莲有任何干系,甚至当初我已在筹谋,要找个好人家安顿她了。”
他重重叹息一声,离口的每一个字,皆变得愈发情深意切。
“至于这个醉汉,他正午时曾到我府门去闹,我以为他是有冤屈,亲自下轿询问。结果他不仅不感激,反而反咬我一口,把无妄之罪落在我身上,我无奈之下,才让人将他带走的。”
似极为痛心般,陈均看了眼醉汉,接着额头重重撞上地面,随着一声沉闷的痛响,他高声道:
“下官所言,句句属实,大人可以找附近居住的百姓询问,他们亲眼见证了一切,自然可以认定下官的清白!”
“你放屁!”
醉汉高嚎一声,连滚带爬地奔向前方,想要靠近些,用以证明自身的清白。
奈何才赶到陈均身边,便被卫队长拦下。
“老实点,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既然无法继续上前,醉汉干脆躺倒在地,双臂胡乱拍打着地面,一边大喊大叫:
“大人,我之前去他府上,已经告诉过他,青莲是我的婆娘了!结果他不仅不搭理我,还要让人杀我,若非我跑得快,怕不是就没办法来伸冤了!”
他的嗓门实在太大,吵得人耳朵生疼,韩知府“啧”了一声,抢在卫队长之前,先行呵斥了一句:
“安静,京兆尹大人自有定论!”
韩知府本想不动声色的讨个好,奈何秦恒连个余光也未曾分给他,只问:
“杀你?”
“是!他府里面的侍卫,把刀子都亮出来,不是杀我灭口是什么?”
醉汉连连点头,尾音尚未落下,他指着一身血污,有进气没出气的青莲,再次急切地道:
“还有我这婆娘,你看她成了什么样子?要不是大人您,怕不是我们两个,只能到地底下去拜堂成亲喽!”
“一派胡言!”
陈均哪里能容他继续说下去,大声阻了醉汉还要继续的话,他咬紧牙关,向上首一抱拳。
“大人,绝无此事!我身为承议郎,怎可能会...”
“青莲,你身上的伤,是何人所为?可是陈均?”
没有给他再多解释的机会,秦恒将视线投向了青莲,她身体一颤,抬起面目模糊的脸,透过朦胧的血色,隐约间看到了陈均因恐慌而扭曲的面容。
“大人...”
分明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青莲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慢慢向前爬了一步。如索命的恶鬼一般,她一双眼透过被血打成一团的发丝,死死盯着陈均。
陈均心底涌起一阵紧张,想要打断她的话,却是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