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车靖携着一角月色,踏进了逐月楼。
视线扫过大堂,他未曾见到楚赢,仅姜皎独自一人,坐在大堂的角落,一手翻动账本,另一只手慢吞吞地拨弄着算盘。
悄然松下一口气,子车靖加重脚步声响,唤道:
“姜皎。”
生怕吓到她似的,他嗓音压得颇低,带了些难以察觉到的沙哑,足够使她听清,又不会在四处寂静间,受到半点惊怕。
姜皎抬眸望去,招呼道:
“你来了,月饼生意如何?”
她仍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好在子车靖,习惯了姜皎的性情,全不在意她冷淡。
走到姜皎身边,他取出一鼓囊囊的钱袋,轻轻放在了桌上。
“这是第一批的分红,我给你送过来了。”
姜皎眼睛一亮,那张陡然绽放光彩的小脸,使得子车靖不由摇头苦笑
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情绪外露的姜皎。
当真是既让他觉得新鲜...
又不免有些挫败。
看来他曾经的拜访,并不能得她的欢喜,此时带着分红银子前来,才见到了姜皎最真心实意的欢迎。
当然,也只是对于银子的,而并非是子车靖。
“一共是三百七十四两五十九文,你清点一下。”
子车靖顺势在姜皎身侧落座,没劳烦她动手,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后,还不忘帮她满上茶杯。
“这只是最先一批,月饼生意做的不错,已在京城的打出了些名声,等传的足够响亮,之后还会有更多的进账。”
子车家的能力,姜皎自不会怀疑。
距中秋越来越近,能将钱袋子揣满,亦可打开酒楼食肆市场的双赢买卖,子车家当然不会错过机会。
“多谢。”
姜皎拎起钱袋,自不担心家大业大的子车家,会克扣她的银子,随意掂了掂后,便将钱袋放在了算盘一侧。
她余光看过子车靖,见他面色红润,人虽仍有些单薄,但比从前的病态,已要强上不少。
热了一壶黄杏酒,连带着一碟子的五香花生,被送到桌上,姜皎颔首示意过,道:
“酒不烈,五香花生是新做的,刚浸泡入味。”
“好。”
子车靖唇角噙笑,修长的手指提起一颗花生,仅轻轻一捏,花生的外壳自然脱落,露出其中浅红色的花生仁。
花生仁被送进口中,微重的咸味儿率先刺激过味蕾,鲜甜感紧随其后,又有香料独有的气味,作为最后的收尾。
五香花生的口感很是独特,火候被调整在了绵软和脆生之间,极适合下酒,然空口去吃,亦别有一番风味。
“很好吃。”
子车靖尝过花生,立刻抿了一口黄杏酒,当温热的酒液辗转过肠胃,他禁不住喟叹一声,赞叹道:
“和我之前吃过的花生,味道竟全不一样。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出这些菜色来的?”
姜皎拨弄着算盘,没仔细听他的话,边理着最后一笔账,边问:
“姜家那边,有什么反应吗?”
“我这次过来,正想和你说这件事的。”
子车靖放下酒杯,神情稍稍郑重了些,道:
“姜福来前几日,到我家走了一趟,表面上虽没有提起月饼生意的事,但话里话外的,试探了不少。”
悬在算盘上的手指一顿,姜皎抽空看向子车靖,问:
“然后呢?”
“姜家和我家,虽有几分交情,但总归算不得多亲近,我爹对于姜福来的许多行径,更是从未苟同过。”
嗓音一顿,子车靖低咳一声,视线紧盯着姜皎的眉眼,不错过她半点神情变化,而后一字一句地道:
“即使有一日,子车家在你和姜家间,选择了后者,我们也仍会是走在一条路上的人。”
他嗓音不重,然许诺出的分量,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姜皎没能听出子车靖的话外之音,仅留意到了,他捏在茶杯间,因用力过大,而泛了一阵惨白的指尖。
眸底闪过一丝不解,她正要询问时,一阵脚步声骤然响起。
楚赢走进逐月楼,见到子车靖的身影,他半点不意外似的,自顾自走到姜皎身后,将挂在臂间的斗篷,披上她的肩头。
“有些愣了,小心着凉。”
无意勾起姜皎的一缕碎发,使得她发鬓起了乱,他自然而然地为她抚平理好,之后才看向子车靖,像才注意到大堂里,还有这么个人存在似的,楚赢微微颔首道:
“子车公子。”
“楚公子。”
子车靖面上的神情微敛,连带着唇角的弧度,也跟着淡了些。
“你回来了。”姜皎拽了拽斗篷,将算到头脑发昏的账本算盘,全部塞给了楚赢,“算了一大半了,还有一部分,记得有些乱。”
“我来。”
楚赢拿起账本,和姜皎坐上同一条板凳的两段,上本身稍稍侧过,似无意般,同她衣角相贴。
指着一团模糊不清的墨迹,他侧过眸,注视着姜皎的眼睫,轻声问:
“是这一部分?我没记错的话,是第一日卖月饼的账吧?”
“记不得了。”
姜皎摇摇头,她虽管着银子,但对于计细账,实在不怎擅长。
连算盘怎么打,她都是前些日子,跟楚赢新学的。
见楚赢和姜皎相处的极为自然,虽然话不算多,但彼此间行云流水般的默契,竟好似相识早已多年般。
子车靖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思索一番后,开口道:
“算账一事,属实有些辛苦,加上逐月楼的生意好,麻烦些也是正常。”
将算账的事,全部交给了楚赢,姜皎长出了一口气,双手捧起茶杯,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真是比做菜难多了。”
“可要我找个信得过的账房来?”
担心姜皎多想,子车靖忙再次道:
“并非是子车家的人,而是我的一个旧相识,你可以放心用。”
“我不是不信任你。”
姜皎想了想,用最简明扼要的话,同他解释了句:
“雇人,太贵了。”
请账房先生,要额外多花一份银子,而且数目不小。
但要是让楚赢兼职算账的话,只用付他跑堂的工钱就好。
即使姜皎不擅长算账,也觉得这笔买卖相当合适。
子车靖一怔,不曾想到这个理由,但若是姜皎的话,他竟半点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她的眼里,大多装的都是银子,放不下其他东西。
更察觉不到,他隐隐表露出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