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蹭了好半晌,朱八见姜皎似打定了主意要进乱葬岗走一遭,他没了办法,只能心一横,讲出了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因常有无名无姓的尸体丢在这,使附近游荡了不少的野狗,就算是个活人也没法在这乱葬岗活长,更何况是一具尸体了。”
话音一落,朱八连冷汗都冒了满头,生怕姜皎一个不高兴,把他放干了血,同样丢在乱葬岗里。
但他胆战心惊的等了一会儿,却发现不管是姜皎还是楚赢,甚至连跟在最后,畏畏怯怯的车夫,也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照这样下去,可就真的要进乱葬岗了。
恰逢一只乌鸦飞过,掉落的羽毛落上朱八的脑袋,他吓的尖叫一声,整个人原地一蹦三尺高,原本已高高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更是差点没直接从嘴里呕出来。
实在是憋不下去,他只能丧着脸,再次道:
“我的意思是,过了这么久,二郎的尸体估计早被野狗吃干净了,即使我们去找,估计也是什么都找不到…”
“你在怕什么?”
姜皎回过头,站在更高的山石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朱八,不等他回话,冷声又问:
“这件事既然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为何不敢挺起腰杆去见二郎?”
“我…”
朱八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心里面倏然间过了无数个理由,不过还没等他讲出口,姜皎已经不想听了。
“带路,或者躺在这里陪二郎,你自己选。”
只留下这一句,姜皎随意寻了个方向,先行走了过去。
楚赢和车夫都跟在她的身后,相差几步远的距离,他们看上去在关注着脚下的碎石,实际上都在留神朱八的动静。
看似两条路摆在面前,但若想要活着,其实只有一个选择而已。朱八咬了咬牙,吸进一口充满潮湿的臭气,终究还是加快脚步,追上了姜皎。
“我来给各位带路。”
朱八挑了一条小路上山,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到了半山腰的位置,他忽然停下脚步,凑到一颗歪脖子树旁,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长长出了口气。
“就是这里了。”
朱八舔了舔嘴唇,有些畏缩地后退了几步,手指着不远处暗绿色的树丛,他低声道:
“那天,我亲眼看着,他们把二郎的尸体丢在这....”
车夫都揣着见了可怖场面的心理准备,然而当靠近树丛,他先是一愣,紧忙左右张望了一圈,急声问:
“尸体不见了!你是记错了位置,还是连一点土也没有给他埋?”
“是...没有埋。”
朱八迟疑了下,隐隐觉得车夫的嗓音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听过似的,但他没空多想,忙着解释道:
“我想要埋他的,只不过老爷那边催的急,其他人又不想留在这里,我没有办法啊!我真的很重视二郎的,和他简直亲生兄弟一样,怎么可能会不埋他?都是他们...”
没有人理会他。
姜皎弯下身,盯着黑褐色的地面,鼻翼抽动两下,她在恍惚之间,嗅到了一阵薄薄的血腥气。
不知是否是错觉。
毕竟三个月的时间,足够这里的野狗,将二郎的每一根骨头,都嚼上一遍了。
“不应该啊!或者人没死,在你们走之后,又自己离开了…”
车夫不死心,绕着密林走了一圈,嘴里面嘟嘟囔囔的,说着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话。
但只要不见到尸体,终归还能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视线扫过某一处,车夫忽然愣了。
“这是…”
楚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眼,剑眉微皱,道:
“头颅,还有肋骨,看时间应该离世三个月左右,应是你要找的人没有错。”
车夫肩膀抖了抖,心里面百种滋味一一闪过,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下意识看向了姜皎。
见她站在原地,一双黑眸看不出喜怒,单薄的肩在阴风的吹拂下,瞧着更为瘦弱,仿若随时都能被吹倒一般。
分明姜皎没什么表情,但不管是楚赢还是车夫,都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微妙而又强烈的怒火,正在沸腾燃烧。
“我这小兄弟,真是怪可怜的。”
朱八抽噎一声,装模作样的提起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惨声道:
“分明是个吃苦肯干的好人,却落到了如今这种尸骨无存的地步,我们这些给人家当牛做马的奴才,就是这个可怜的命啊!”
“既然都是一样的命,为何你能好好站在这里,他却连给家人交代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车夫寒声打断了朱八的话,许是语气有些急了,担心暴露出了什么去,他连忙清了清嗓子,再次低声道:
“即使先给他的尸身收容起来,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老爷那边催的急,我真的无能为力....二郎,可怜我的好兄弟,你死的好惨啊!”
朱八哭的更大声了,虽半天都挤不出一滴眼泪,但看起来十足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好似为二郎做了不少,却没能得到多少谅解一般。
然他的顿足捶胸,并未得到姜皎的多少怜悯,她沉默了好半晌,问:
“二郎他...可有留下什么话,或是遗物?”
“没有,事出的太突然了,二郎虽受了点苦头,但走的也算痛快。”
朱八哀哀戚戚地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好人嘴脸,道:
“至于他的那些东西,老爷嫌晦气,都已经烧干净了。他存下的那些银子,我等下补个整,你给二郎的家人就好,也无需让他知道我的苦心。。”
“若不是被抓见了,你有这么好的心?”车夫不信他的这番鬼话,冷笑了一声,命令道:“你来,先在这挖个坑,将二郎的尸骨简单安置了,等晚些再回去拖个棺材,找块风水好的地方,好生下葬了她他。”
“是是是。”
对落在身上的吩咐,朱八一一应下,没有露出半点不耐心烦的意思,还不忘对车夫赔了个笑脸。
眼见着事情似乎要就此落下。
朱八低下头,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庆幸。
他正要去寻点趁手的物件,用来挖个坑,将二郎剩下的几根骨头丢进去。
但脚步才动,后方忽有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那盆花,当真是二郎打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