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胡人不知她打什么主意,但见周围已经多了好些人,再是什么禁军统领,总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下欺压良民吧?
萧延这边,他被林晚凌突然曝光身份,心有不悦。
尤其周围那么多双眼睛正盯着他,熟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伸出食指,扣进衣领,往外拉了拉。
若换成以前,他定会忿然离场。
此刻他却很好奇林晚凌究竟想要做什么。
目光不由落到身边人——
只见林晚凌携众人目光,上前几步道,“这小妹妹当真是你奴隶?”
“关你什么事儿?”胖胡人语气很不好,像是压根不想搭理她。
“回答她。”萧延不怒自威的武将气势,令胖胡人一下就怂了。
“是……是我奴隶,怎么啦?”
林晚凌敏锐地观察到胖胡人眼底一瞬即逝的闪躲,心里便多了几分把握。
面上浮笑,又问,“那好,请你现在就拿出她的卖身契。”
胖胡人虽有万般不愿,但还是拿了出来,他故意展开再举着给围观的百姓们过目。
“诶嘿,看到没有?我有卖身契,这丫头就是我的奴,如假包换。”肉脸上堆着满满的得意。
林晚凌不慌不忙,再问,“嗯,卖身契有了,那籍契呢?”
“籍契?”有人问了。
“奴也有籍契么?”
“不知道啊。”
林晚凌盯着已经色变的胖胡人,继续道,“奴隶也是有籍契的,你该不会没有吧?”
“我有!”胖胡人一下急了。
林晚凌见他这个反应,更加笃定心中猜想,“有,你就拿出来啊。”
“我……没带,对,我没带出来。”胖胡人还在横。
“不对吧?”林晚凌依旧淡定自若。
“我非要带在身上,就不能忘在家里?你还讲不讲理?”
面对胖胡人的强行狡辩,林晚凌冷嗤一笑,“我看你根本就是拿不出来!”
“你胡说!大家评评理,”胖胡人见说不过林晚凌,开始转头拉群众票,“这二人仗着是官身就想欺压咱们良民啊,籍契这种东西,我就不能忘在家里么?谁规定就一定要带在身上?大家说是不是?”
他说的声情并茂,果然有几个百姓被他说动,连连点头。
萧延在场谁都没看,只盯着林晚凌。
实际上,从林晚凌跟胖胡人对质时,他就只盯着她一人。
发现林晚凌此时被胖胡人拉群众票也是气定神闲的,不禁心起钦佩。
很快,他留意到林晚凌看了一眼胖胡人的脚下。
他也极快扫向胖胡人的脚。
这一看,他立即洞悉了林晚凌的打算。
在林晚凌刚张嘴的前一刻,他指着胖胡人的鞋,高声道,“大家可以看一下他的鞋底,上面有干泥,而这个小女奴鞋上、衣服上,更是有相同的泥块。”
“近来雨露不断,这么多的泥,在城中自然沾不上,唯有在赶来长安城的路上,方能沾上。”
顿了顿,目光落到已汗如雨下的胖胡人脸上,“想必你带这小女奴来长安,就是为了高价卖出,即如此,怎可能将籍契这么重要的东西忘在家中?所以只有一个解释,你在撒谎!”
“《大唐律令》 诸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
在萧延言之凿凿的威仪下,胖胡人脸色赫然铁青,噗通一声就瘫坐在地。
但他可没功夫闪神,忙不迭支起笨重的身子,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将军饶命啊,小人也是头一回干这拐卖之事,不知道竟如此严重,请将军念在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放过小人吧。”
“这丫头…”他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小姑娘,“这丫头就送给将军了,小人不要了,求将军开恩啊。”
一面说着一面哭,一面哭着一面重重磕头。
围观百姓见状,都了然了一切,纷纷为萧延竖起了大拇指,夸他是位明察秋毫的将军。
萧延这时才惊觉自己还被那么多人围着,但现下这种被众人围着人人夸的场面,却没有了过去的窒息感。
欣喜之余,他看向身旁正冲他竖起大拇指的林晚凌。
观她神情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不由低问,“你怎么了?是我哪里说得不对?”
他怕自己判断失误。
林晚凌鼓起腮帮,“忙活半天,风头都被将军一人抢了。”她大有不满的嘟囔道。
一听原来是这个,萧延笑,“呵。”
其实他很想说,若非看见林晚凌盯着对方的脚,他也不会那么快猜到林晚凌真正的心思。
刚刚那种通过仔细观察,发现端倪,然后一切慢慢迎刃而解,使事情真相大白的感觉真的很好。
可还未张口向她解释,闻到消息赶来的官差立即冲进人群。
问明情况,并确认萧延身上所带的千牛卫令牌后,便将犯法的胖胡人架走。
昏迷的小女奴也在林晚凌的要求下被送往就近的医馆救治,剩下替小女奴寻亲的事,也都交给了府衙。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出门就做了件好事,自然是神清气爽。
但,如此招摇的结果就是,他们今日想要暗访香铺查线索的计划得泡汤了。
放眼街上,现今全是盯着他们的老百姓。
这样还怎么暗访,怎么查案?
待人群疏散后,林晚凌跟萧延便计划着先打道回府,查案肯定还是要继续查的,但只能等晚上。
趁天黑,他们再乔装出来,估计就没人认出他们了。
“喏,还你。”回去的路上,林晚凌将二百两银票还给了萧延。
萧延接过,这时街道中有一男子,缓步行走。
本来也没什么,就是这人碰谁都撞,连连惹来路人嫌弃。
“怎么回事?”
“走路不看路啊!”
“有没有长眼?”但凡被撞到的人都骂骂咧咧的。
男子无动于衷,就像没听见,双眼直视前方,眨都不眨,早就缓步前行。
他刚好跟林晚凌迎面,弄出的动静也早就吸引了林晚凌的注意。
随着距离不断缩短,林晚凌看清了男子眼中的空洞——
仿若无垠深渊,荒凉且虚无,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就在他快要撞上林晚凌,林晚凌肩头一沉。
“小心。”
萧延搂着她避开了那男子。
林晚凌扭头望去,看到的是萧延近在咫尺的完美下颌。
“此人失魂落魄的,说不定是遭遇了什么巨大变故。”
萧延低醇的嗓音飘进耳朵,林晚凌开始上下打量他。
“……”感受到她的视线,萧延赶忙松开搂她的手。
斜眼瞥见她唇边掖着的些许狡黠,他别扭问,“我又哪里说错了?”
林晚凌搓着下巴,笑道,“看不出来,像将军这样的世家子弟竟也会体谅人?”
萧延闻言,脸色不佳起来,“不知在林典衣眼里,‘世家子弟’都是什么样的?”
林晚凌仰起头,用手指顶着鼻尖,“自然是鼻孔朝天,目中无人。”
“你……”
林晚凌见好就收,在萧延发作之际,极快又加了句,“当然,这当中绝不包括将军。”
语气诚恳,杏眼里全是真诚。
萧延:“……”
啊——
“快闪开!闪开!”
大街上突然骚乱。
原是有人骑马在街上狂奔。
骑马之人不断呼喝着让行人闪开,街上的人闪得一个比一个快,毕竟谁也不想遭那无妄之灾。
独独那失魂男子依旧缓步徐行,他就走在道路正中,迎面的一马一人,就像完全看不见。
任由骑马者不断大喝‘让开’,路人也跟着喊‘快躲开啊公子’,但他就像没听见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