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
“跟你说啊,我今晚简直就是九死一生,死里逃生,险象环生……”
一回宫,林晚凌就被直接送回了居所。
染香闻讯也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说来也怪,她并没有被送去尚衣姑姑那里受责罚。
只能认为这是上面都太忙了,没功夫搭理她这个小喽喽。
于是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她正在屋里等待被传召。
闲来无事,便习惯性将在外的境遇跟足不出户宫门的染香好好吹道吹道。
染香瞠目听完后,眼里闪烁微光。
林晚凌停下喘大气,染香赶忙问道,“完啦?”
林晚凌点点头,“嗯,完了。”
染香倒了杯茶递过去,“快,喝口茶。”
林晚凌感动地眨眨眼,“还是我家染香对我最好。”
喝完放下茶杯,再次扑向染香的怀里,无意间在染香腰间她摸到了一样鼓鼓的东西。
“这是何物?”林晚凌问。
染香拿出来给她看,是一只绣着鸳鸯的香囊。
林晚凌一脸新鲜,“该不会是送给我的吧?”
说着便作势往怀里揣。
哪知染香当真,一把夺过,“不是的,不是给你的。你要喜欢,我再另外给你做。”
林晚凌嬉笑,一把拦过染香的肩头,再捏起她的下巴,“说,是不是外面有狗了?嗯?”
“……”
在林晚凌的逼视下,染香终是点头承认。
“还真有……”林晚凌一激动,声音都大了,好在她后面及时收住,压低问,“对方是谁啊?”
“不告诉你。”
“诶诶,这种事怎么能瞒着我呢?我们可是好姐妹。告诉我嘛,好染香,你知道的,我嘴可严了,铁锹都撬不开。”
林晚凌将嘴抿成了一条线。
染香知她说的都是真的。
别看林晚凌瞧着大大咧咧,实则人细心,又靠得住,但染香犹豫再三还是摇了头。
林晚凌眼珠一转,刚想用过去屡试不爽的挠痒痒逼对方就范,谁料门外突然来了人。
“林晚凌在么?”
听声音就知来的是名内侍。
林晚凌和染香不敢再造次,赶忙起身。
“在。”
林晚凌应了一声,冲染香点了点头,示意她要去了。
染香也点头,眼挂不舍地目送她。
林晚凌走出几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染香……”欲言又止。
染香:“什么?”
但林晚凌想想还是摇头,笑着换了句,“若我能活着回来,我们还做好姐妹。”
染香眼圈一下子洇红。
但林晚凌没再看她,她怕这一看,就舍不得走了。
收拾好心绪,林晚凌换上一副沉稳之态,拉开大门,同门外的侍者双双离开。
夜里的宫廷,别样诡丽。
远处的亭台楼阁在夜色浸染下,仿若一头头蛰伏的巨兽,在晦暗的深处盯着随时可能出现的猎物。
一旦被盯上,将血骨无存。
此刻林晚凌看着幽深的前方,就有一种即将入虎口的危迫。
她不再盲跟,而是脚步快些,向身前的侍者好声打听道,“这条路……好像不是去尚衣姑姑那儿的。”
“谁跟你说是去见李箬品?”侍者微侧头,语气很不好。
!!
林晚凌一听不是,心中不禁打鼓。
不是去李箬品那儿,还能去哪儿?
关键区区一个内侍竟敢直呼正五品女官的名讳,他背后的人绝非泛泛。
不多时,内侍将她引到了一处偏殿外。
林晚凌都来不及看是哪儿,就被内侍的一记不客气眼神逼得走进去。
砰的一声。
殿门在身后死死关上。
林晚凌有些心惊,但也仅此而已。
她阿爹说过,她打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她胆儿特大,别的孩子可能看到一条蛇,早就吓得哇哇大哭,林晚凌却可以捡起蛇来系腰上玩儿。
后来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只要她再遇到蛇,蛇掉头就跑。
不仅是蛇,什么老鼠、虫子之类的,见到林晚凌也是有多远跑多远,头都不带回的。
“凌儿你记住,有时候人心比蛇虫更毒……”
林晚凌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了阿爹曾经说过的话。
不知不觉她已然来到殿内。
举目望了一遭,这里一个人都没。
正前方有着厚厚的帷幕,重纱叠锦下,似有烛影摇晃。
林晚凌看不真切,不由走近几步。
“你就是林晚凌?”
帷幕后传来一记柔软却不失威仪的女人声。
林晚凌身形一顿,“你是?”
“大胆!”
大胆?
林晚凌还没反应过来。
厚重的幔帐向两边缓缓拉开。
就见锦阶之上,身披凤仪之威的华服贵人俯视而来。
金簪宝玉,气度雍容。
!!
林晚凌只消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她正是目下整个大唐最有权势的女人,天后武曌之女,太平公主李令月。
林晚凌当即跪下行礼,“尚衣局典衣,林晚凌,参加公主殿下。”
她头埋得极深,心里不断打鼓。
公主怎么会找上她?
难不成对她问责这事儿转交到公主手上了?
可她一个低阶女官,何德何能劳得动公主大驾?
心中百思不解,由于埋着头,不见上头之人眼尾一抹红影的微微挑动。
在李令月的眼神示意下,有人拿着东西走向林晚凌。
林晚凌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但她不敢去看,这是规矩,直到上头再次传来李令月的声音。
“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林晚凌闻言才将将抬起点身子,微微侧头朝宫人放在她身旁的托盘瞧去——
托盘中是几十本翻旧了的书、几件或铁或木头做成的小玩意儿,一叠厚厚的图纸,还有……她爹留给她的仵作笔记。
林晚凌呼吸一滞,脑海在刹那间想了很多,最后一伏身子,“是。”
宫里的生存之道,即便心有再多疑问,贵人问话必须第一时间回答。
而边上那些东西也确实是她的。
她应该算是后宫里为数不多,不上进的女官了。
身为典衣,对制衣女红无甚兴趣,反倒对诡怪异志,离奇案件上心到不行。
为此,她时常犯禁出宫,因此也结识了好些人,大理寺的王成章就是其一。
思及此,林晚凌恍悟!!
能惊动公主,难不成当初她私下帮王成章侦案的事暴露了?
“你倒是承认得快。”李令月娇媚不失威严的声音再次飘来,“那你,可知罪?”
一句话说得毫无厉色,却尽是锋芒。
周遭宫人齐齐垂首,无一不是紧绷着身子。
原以为林晚凌也该如此,但这次她却跟其他人背道而驰。
人还是跪在地上,可上身已然直起。
她坦然抬眸,双手置于膝头,直视李令月,“不知奴婢所犯何罪?”
李令月轻愣,后道,“你不怕么?”
林晚凌双肩端正,态度谦恭却不卑微,“怕,但殿下深夜召见奴婢,势必有因,”侧头看向身旁的东西,“臣的这点家当,想必殿下也早就派人查得一清二楚,所以臣即使怕,也无用。”
李令月冷嗤,“倒是有几分聪明跟胆色。”
话是这么说,但林晚凌这样的傲骨和自作聪明,在李令月眼中无疑是种藐视。
李令月生来便是公主,如今又是大唐最有权势最尊贵的女人,天下间任何杰出的男子在她面前都得黯然收敛,遑论一个七品的小小女官?
李令月看向林晚凌的凤眸危险眯起。
周遭女官在李令月身边服侍日久,自然了解主子的脾性,她们都认为卖弄聪明的林晚凌今夜就是不死也没有好果子吃。
可下一秒。
“哎呀!”林晚凌突然不大不小叫了一声,“殿下不愧是殿下,奴婢……奴婢失态了。”
她竟像失了力,整个人不像话地瘫坐在地,看着有了几分滑稽。
“放肆!在公主殿下面前,胆敢如此失态!”
“李箬品平日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被一名女官当场呵斥后,林晚凌软哒哒地跪好,低头嘟囔道,“我也不想失态啊,控制不住嘛。”
“你……”女官气结,刚要上前教训,却被李令月阻止。
“退下。”
女官只得照做,小步退开。
原以为李令月也瞧不上林晚凌,谁曾想,她突然声如银铃地轻笑起来,“哈哈哈……”
众宫人,“……”
李令月笑过后,道,“想不到宫里还有你这号人。”
声音染着一丝欣喜,听上去心情颇佳。
“行事不拘一格,听闻你还是鲁班传人弘工的徒弟?”
林晚凌忙应,“善。”
“三年来你私下帮大理寺屡破奇案,表面上这些功劳都归给一个叫王成章的人,他的舅舅王祁是大理寺的寺正,本宫说的对否?”
林晚凌见对方终于开诚布公,对她的事也如数家珍,只得又应,“善。”
李令月见她都痛快承认了,唇角化开满意,看向身旁宫人。
该宫人立即心领神会,上前将一块令牌交到了林晚凌手上。
“拿好了。”
无视对方盛气凌人的语气,林晚凌看着手中牡丹纹,后刻太平字样的白玉金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不就是传说中见令如见公主的牡丹令么?
紧接着她便在李令月的言语中了然一切。
“如此人才,屈在内宫做个裁缝可惜了。即日起,你便是本宫的人。近来城中发生多起自杀案,圣上已派本宫负责侦破,本宫给你十日时间破案,不得有误。”
“……”
林晚凌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携众宫人缓步下阶。
路过林晚凌身边时,林晚凌垂首行礼刚好能看见对方镶金翠宝的履。
“做得好,本宫定会看赏,听说就快擢选了,你可莫要让本宫失望啊。”
李令月端着高贵,侧头低声。
她是在恩威并施。
看架势,林晚凌也知推拒不掉了。
一旦拒绝,只怕今夜连这个门都出不去。
不过城里的自杀案她怀疑跟阮芸的死有关,如此可以正大光明查案,又免去了责罚,简直可以说求之不得。
林晚凌当即握紧手里的令牌,叩拜谢恩,“林晚凌定倾尽所能,早日破案,不负殿下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