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德妃见云曦脸色变化,亦忍不住撑起身子。
“娘娘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什么事的。”沉琴对德妃的关怀不似作伪,机灵地主动开解德妃。
“是,娘娘莫要过度担忧啊。”连性情沉稳的翠云都不禁靠近了些,想听听德妃娘娘究竟怎么了。
“两位姑娘说得不错,德妃娘娘贵不可言、自然吉人天相。”云曦收回手,先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主子得人心必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她瞧得出,几位姑娘跟德妃真真主仆情深。
“娘娘并非身子不好,而是中了毒。”云曦的话刚让众人松了口气、便又将大家的心拎到了嗓子眼儿。
“中毒?!”翠云惊呼一声赶紧捂住嘴,随即沉敛神色追问道:“不可能,娘娘的饮食起居皆是我等经手,怎、怎会……”怎会中毒?
除非,是自己人下的手!
德妃娘娘亦是一脸不信。她在宫里数载,好端端得哪里中得毒呢?!
云曦没有着急辩解,而是望着脸色越发苍白的德妃娘娘温声反问:“娘娘近来可是口苦舌干、茶饭不思;且夜间频醒多梦、盗汗不止,还常伴有烧热不退。每每御医看过便说是着凉所致,可只要吃了治风寒的药不仅无用还致病情加重,对么?”
德妃娘娘从初始的不信、到越听越心惊,悚然惊讶的目光已然给了云曦答案。
她说得分毫不差。
连带着一旁的翠云姑娘都不禁道:“云姑娘跟亲眼所见似得,讲得一点儿不错!”
“此间症状持续了起码半月有余,可对?”云曦再度追问。
“确有半月了。”
德妃再开口,语气已比方才多了三分信服:“半月前本宫便觉不适,御医找了几个、药换了无数,都不得见好。”
“娘娘所中毒名为‘三叉苦毒’,口肺泛苦为一苦;烧热不断为二苦……”
到了三苦,便是五脏六腑皆苦痛不断、令人日夜难熬,拖到最后便是个油尽灯枯而死的下场。
最可怕的是,这种毒物发性慢,务必得长久缓用、为人不察,待人性命垂危濒死之时,既无药可救、死后验尸也未必能查出“三叉苦毒”的端倪来。
越是慢性烈毒,越容易伴随人体吸附消散,最后想寻着踪迹都难。
没遇过“三叉苦毒”的御医,哪会想到有人用此物下毒谋害贵人呢?
云曦此言一出,就差明说下毒之人便是在娘娘身边伺候半月以上的身边人了。
屋内皆是人精,哪会不知云曦话中深意?
翠云又惊又怒:“究竟是何人心肠如此歹毒!竟然坑害到娘娘头上来了!”一想到昔日亲密的伙伴中有内应,她就替自家娘娘素来的宽厚御下不值!
“奴婢、奴婢不信咱们身边有内应。”沉琴眼眶包着泪水,“德妃娘娘身边人皆是数年主仆情谊,若、若……”
若真有此心思歹毒之人,那数年朝夕相伴、同甘共苦的主仆情谊又算得上什么呢?!
云曦能理解大家的心情。
她是医者,现下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娘娘中毒不深、‘三叉苦毒’只发到了第二苦,民女会治好娘娘、不留病根。”
她没讲的是,就算真到了“三苦”,云曦也有从鬼门关抢人的能耐。
云曦只想解毒后迅速离宫,不欲与宫内人有过多牵扯,谨慎藏拙是要的。
德妃重新躺回床榻上,宽厚的眉眼染上几分冷意疏离:“本宫自恃御下和善,不想竟引狼入室、养了白眼狼,招致杀身之祸。”
沉琴姑娘顾不得未干的泪水、忙不迭出声安抚自家主子:“娘娘良善待人本无错处,可万不要带累自个儿的身子啊!”
德妃娘娘轻抚着沉琴的发鬓,到底是将宽慰的话听进去了,她温声道:“你是个好的。”
“娘娘凤体为重,为今之计当先治好娘娘,那白眼狼……我们慢慢找!”愤怒使然,方才沉稳的翠云言行都变得偏激了不少。
恐怕不能慢慢找。
云曦也不啰嗦,简单点明:“三叉苦毒特性非凡,今日解毒之后若再中、便会直入‘三苦’之态,纵然救治及时也必会伤其根本。”
至于找下毒真凶还是不找,就不是云曦能质榷的了,得看德妃娘娘的意思。
德妃从方才开始便沉敛不语,似是在思虑对策。
云曦话已至此,便回归大夫天职,来到桌边认真写下两三张方子交给翠云姑娘:“这张方子需得先抓,方便民女为德妃娘娘针灸逼毒;这两张可稍待排毒之后服用,还请翠云姑娘安置一二。”
“自然。”翠云见自家主子默许行事,客气拿过方子,转身离去。
不大一会儿工夫,翠云便按照云曦所言拿来了草药。
云曦要了一个大空碗,把草药用烫水滚过、以带来的瓷瓶中药汁辅之,很快便调出一碗翠绿晶莹的汤药来。
“请沉琴姑娘退避一二,我得为德妃娘娘施针,固本培元、引毒褪散。”云曦话是冲沉琴姑娘说的,眸子却望着床榻上虚弱的德妃娘娘。
沉琴一开始不愿离去,在德妃娘娘摆手命令下,这才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云姑娘于本宫有救命之恩,这个情,本宫记下了。”屋内只余云曦和德妃二人,褪去了方才的温和良善,德妃娘娘终于露出了几分上位者的锐利深谋。
一个能在偌大的宫中脱颖而出生下皇子、皇子还顺利长大成人的嫔妃,怎会没点能耐?
“民女虽是仵作,但也是医者。治病救人原是本分,当不得娘娘的厚情。”云曦四两拨千斤,一点不居功。
德妃没想到一个民间出身的小姑娘竟然这般进退有度,眼中的赞赏之态更甚:“将那两个丫头引出去,云姑娘是有话要说吧?”
“一则确是准备为娘娘诊治,二来……”云曦持针的手一抖不抖,稳稳入了德妃娘娘身上几大穴位:“民女怕被有心人泄露诊治详情,再引祸端。”
“你是说翠云和沉琴最有嫌疑?”德妃娘娘痛声反问,饶是中毒虚弱、亦不掩上位者威压。
云曦对两位大宫女颇有好感,就事论事的话……确实二人嫌疑最大。
“娘娘判断无误。”云曦神色自若、持针灸穴稳健;蘸取药水入穴的模样甚至带着几分悠然自持,俨然没将德妃娘娘爆发的气场当回事。
跟在陆青帆身边久了还是有好处的哈,寻常人的威压于云曦而言跟挠痒痒似得,毫无震慑力。
一介白衣仵作,竟如此不畏权势?
德妃对云曦的探究之心更甚,缓了缓口气继续道:“这二人是本宫的陪嫁丫鬟,与本宫多年相伴,若说她二人有嫌疑,本宫是不太信的。”
云曦顺着德妃的话道:“娘娘宽厚御下,但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
“云姑娘跟在陆侍郎身边入京破案,这勘破真凶的本事,可有一些?”德妃想让云曦替她探出下毒之人。
“娘娘谬赞了。民女只擅勘验尸首、治病救人,破案当还是要交由三司的。”云曦不想搅和储秀宫这一池子浑水。
既然德妃娘娘言语婉转,云曦自是要推拒的。
德妃娘娘不知信没信云曦的话,淡淡“嗯”了一声,再未开口。
一时间,内殿只有二人清浅的呼吸声。
看似平静的气氛下,云曦的肩膀微不可察地紧了紧。
不对劲儿。
今日诸事总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外宫求医、德妃无端的信任,都像是在刻意试探她。
若单纯是冲着云曦来,她自是不惧的。
可若德妃娘娘想试探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刑部衙门、甚至是最近风头正盛的陆青帆……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