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内厅众人散去,热热闹闹的主院变得静悄悄。
云曦躺在床上,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她的头脑还没习惯有了靠山,身体却诚实地知晓城主府是安全的、值得信赖的。
梦中,云曦仿佛回到了童年无虑的时光,父母亲人悉数陪伴在侧,连年轻时的青姨都美得惊心动魄。
恍惚间,一个身穿玄色紫金长衫的大哥哥还顽皮地揪了揪她的辫子,惹得她哭了起来。
梦中手忙脚乱哄弄小姑娘的少年,逗乐了云曦,熟睡中的人儿展颜笑出了声……
次日一早,云曦一行便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了。
临别时,窦夫人再度泪洒当场,窦烈只得不住安慰,却冲着陆青帆挥挥手,示意他们快走吧。
陆青帆朝两位长辈躬身行礼,云曦亦福了福身,二人先后上了马车。
“曦儿、青帆!空了回来吃羊啊!”窦夫人的话别听得人愈发不舍。
云曦探出窗棂,用力地冲窦夫人挥手:“青姨,再见啦!”
车行数里,马车内众人皆沉默无言。
陆青帆的思绪还沉浸在窦城主临别时的话里:“当年之事牵涉甚广、势力庞杂,谁都不知身边之人是敌是友。此去京城,务必慎之又慎!”
他的视线悄然划过马车内众人的脸。
刑部看似高升、却无一援手,想要站稳脚跟,恐怕不易。
“大人在想什么?”
陆青帆的目光久久停在云曦身上,随着众人目光越发灼灼,她委实扛不住了,只得出声打断陆青帆的思绪。
“在想到了京城,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烤全羊了。”陆青帆收回视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吐出一句调侃的话来。
自家大人猝不及防的冷不逗一下打开了冷海的话匣子,他一拍大腿:“大人也舍不得?属下也是!妈呀,怎得会有烤至那般酥嫩的羊肉?一口酥脆、两口多汁……”
冷海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人间极致美味!”
青果用力点头:“嗯嗯嗯嗯!”
云曦:“……倒也不必如此。以后还会来的。对吧陆大人?”
“嗯,”陆青帆唇瓣染上一抹淡笑:“定会。”
从鄂城出发,疾行两日便到京城城郊。
一行五人决定在驿站休整一个时辰,换过官服,陆青帆就去刑部上任。
“真不容易,走了月余咱们才到京城。小姐,待会儿陆大人去刑部,咱们能跟着去吗?”
青果换上一身干净利索的衣裳,乌溜溜的眼睛都是期盼:“奴婢还没见过刑部啥样呢!”
“大明的衙门依制而建,应该都大差不差吧?”
云曦梳洗过后也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她将乌发三两下盘起,又用小手拢了拢,最后系上两个发带,俏皮中平添两分干练。
“奴婢想看,”青果小声说道。
云曦眨眨眼,也小声附和:“我也想看。”
“走走走,咱们去问问陆大人嘛!哪怕是在门外瞧瞧也好,奴婢肯定不给陆大人裹乱!”
青果欢喜地拉着云曦出了门,主仆二人没走多远,便看到陆大人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穿锦袍官服的男子,二人不知在说什么,神色都有些凝重。
云曦一眼就认出那陌生官员的品阶高于陆大人,即刻拽住了青果,没再上前。
陆青帆将人送至驿站门口,抱拳问道:“敢问尚书大人,为何不等下官顺利调任之后再接手此案?”
“若京官儿能办,本官还用得着你?”卢尚书天生自带一股凛然傲气,斜睨陆青帆说话时颇有几分不屑。
“如此,便是此案棘手到无人敢接、无人敢破,正好下官并未走马上任、又有调令在手,地位不尴不尬,处置这‘烫手山芋’正合适,可对?”
陆青帆此言一出,卢尚书面色一沉:“怎么,你不愿?”
“既然下官是替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顶雷,卢尚书大人礼遇一二,也是应该吧?”陆青帆似笑非笑地反问,墨眸讥诮之色满溢。
找人顶锅,还这般趾高气昂的上峰大人,也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辈。
站在不远处的云曦暗暗撇嘴,心下只觉未来刑部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卢尚书眼底涌上几分寒意,他深吸一口气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沉声道:“你有什么条件?”
“一,大人需为下官准备一封手令,可各处衙门行走、调阅卷宗;二,此案既然牵涉京城势力,验尸、用人,属下想用自己的班底。”
没想到年纪轻轻的陆青帆行事如此老道,不仅一下看破了案件的棘手之处、连提出的要求也直击要害。
京城最棘手的是什么?不就是错综复杂的宗亲世勋关系吗?!
“也罢,为了破案,本官允你就是。”卢尚书态度软化下来。
“这第三么……”
陆青帆话音没落,卢尚书便瞪了眼:“你别得寸进尺!”
“第三,属下一路舟车劳顿、盘缠用尽,还需刑部拨些例银,方便度日。”陆青帆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百两便够。”
最后,刑部尚书吹胡子瞪眼地离开了驿站。
陆青帆扬了扬手里百两的银票,冲云曦说:“去京城住客栈,银子少不了。”
云曦弯了弯眉眼,忍笑道:“大人英明。”
起码经此一役,刑部中人是没人敢把陆青帆当愣头青忽悠了。
京城暂不能去了,一行五人停留在京郊。
圆桌前,大家端坐其中,陆青帆沉声道:“有个棘手的案子,破完了才能上任。”
“啊?怎得入个京城这样麻烦?”冷海一听都醉了,这一路上他们遇到最多的不就是案子?
“没破完呢?”一向少言寡语的冷川难得反问。
“官职没了,还可能获罪入狱。”陆青帆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不是在谈危及身家性命的大事,而是在商讨晚上喝粥还是吃面。
云曦知道,陆青帆说得还是保守了。
能让刑部尚书大人亲临委任的案子,办不妥,十有八九是个下狱身死的结果。
桌上的气氛逐渐凝重,大家的神色肃穆低沉。
他们早该知晓,来到京城、意味着一切更难。
“怎么,怕了?”陆青帆展颜低笑:“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云仵作的验尸能耐没信心?”
此言一出,冷海第一个不同意:“属下肯定是对云姑娘验尸的能耐有信心的,只是、只是……”
“世勋大族、朝臣百官,皇亲国戚、夺嫡权争。”冷川精炼地概括了他们的难处。
破案容易,处理这四类棘手的权势关系,才最为复杂。
陆青帆食指轻击桌面,“勿忘初心。”
是了,仵作的初心不就是传递死者之哀鸣?刑部之初心不就是还案件一个清楚明白?
朗朗乾坤、刑狱律法,不过“公正清白”而已。
云曦清眸骤亮,脆生道:“明白!”
冷氏兄弟和青果对视一眼,皆言道:“吾等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