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其实在并不怎么了解对方的情况下,就做出了决定是吗?”她说话总是那样精准地扼住人要害。
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叫他无所适从。
他垂在身侧的手沁出汗来,那双茶色的眸带着几分惶恐不安。
说话也卡顿起来。
那一瞬间,想要逃离缩进自己世界,只留下一条缝隙窥探她的想法再度萌生。
他根本无法将自己的阴暗面坦然地摆在她的面前,他是个患得患失的胆小鬼,他什么都不敢拥有。
曲妍却像是没发现对方的情绪一样,只是轻飘飘地带过了这个令他窒息的话题。
转口道:“那说说后面的吧。”
比起上一条,这个显得友善多了。
他像是挤牙膏一样,挤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曲妍从他那略显颠三倒四的话语中,提炼出了自己能用得上的。
宋昱基本上不参与对她的迫害,甚至不会插手,而且也不会有什么强烈的占有欲。
他们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只知道他给了他们所有人一个圆梦的机会。
曲妍觉得像是养蛊一样,把需要的都放进去,看看谁最后会获得胜利。
有点邪乎。
既然人已经找出来了,那就一切好办。
她去拜访了一位故人。
那位逃脱了法律制裁的幸运故人。
她交了拜帖,裴家人似乎有些讶异,但仍旧让人迎了她进去。
裴家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佣人对她也非常亲切,边引着她走还边提醒两句:“曲小姐,您可得劝劝夫人,少爷现在被关着,已经两天都没吃东西了,您可得劝劝她。”
平日里,裴清己对他们这些人都不错,他们也是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本来就生病了,现在还被关着,再这么关下去,恐怕要出事儿啊。
曲妍不应答,只问了两句之前的事情。
佣人说了些能告知的东西,其他的便不说了。
毕竟有些东西是裴家的隐私,他还是得保密的。
那位裴夫人正在插花,站在花房里,模样姣好,艳丽且保养得当。
对方看到她时,朝她笑着打招呼:“小妍,来,过来看看这花插得怎么样?”
是个小小的花篮,不过一个巴掌大小,插了几朵紫色跟白色的花,她叫不上名字,但显得十分素雅漂亮。
“很适合摆在您的画室里。”夸了对方花插得像是艺术品,又夸她画画很典雅气息。
裴夫人年轻时,很强势,不怎么学这些东西,后来年纪稍微大一点,就喜欢在这些上下功夫,不喜欢听什么直白的拍马屁,就喜欢没事儿显摆一下自己高雅的艺术品味。
听到她说这话,裴夫人笑得花枝乱颤,将手上的剪子放下,脱了手套,牵着她的手往外面的观赏室走。
“知道你有事儿,说说吧,来找我是为了什么?这么着急?”
曲妍跟随她落座,给两人都倒了一杯茶水,风轻云淡:“来见见清己,约好了要见面的。”
听到她提起不喜的人,裴夫人的表情淡了几分,但仍旧压着不快:“见他做什么?他最近发疯,闹着要回那个什么破镇子,都已经好了,还回去,我看他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几分厌恶:“劝你你也不听,总是跟他混在一起做什么?”
“当实验品就算了,可别真动心。”
曲妍抓住了她的最后一句。
当实验品就算了?
她不会之前把裴清己当成实验品吧?
嘶——
“做事总是要有始有终的,你知道我的为人处世的。”
裴夫人见劝不动她,也就叹了口气:“行吧,我叫人带你过去,小心点儿,他又发癫了,这次都敢拿碎片砸我们了。”
在裴夫人口中,那个在她印象里温柔俊秀的男人,成了个神经病。
她跟着佣人到了一个独栋二层的小洋楼。
外面被栅栏围着,周围种着蔷薇花,开得正好。
“少爷在二楼,您小心一些,我们就不上去了。”他们交给她一根铁棍,然后让她一个人上去。
曲妍看着手中冰冷沉重的棍子,想想裴清己那双哀伤沉重的眸,微微眯眼。
推开那扇门,里面的走廊窗户被钉死了,只有些许缝隙透露出几缕光芒,尽头有打开的门。
门里面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楚。
她迈着从容的步伐,铁棍在地面轻轻敲击着。
声音很有频率。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腐烂的气息。
她站在门口,门内的黑暗里,有铁链声传来。
“灯在哪里?”她一开口,那道朝她扑过来的身影紧急停住,随后铁链的声响晃动得乱七八糟。
有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手冰冷且带着一股粘腻的感觉。
还伴有血腥味。
叫人不适。
他不说话,就这么拉着她,一动不动。
曲妍只能自己伸手去摸旁边的墙壁。
还好,灯的位置,装修的工人还是以便利为主。
灯光一亮起,最先冲击她的视线的,就是那个站在他面前,一身凌乱的男人。
距离上次见面也没有过太久,他下巴上就有青色的胡茬,两颊瘦得有些凹陷下去,憔悴中不复先前的俊朗文雅。
脸上还有几处擦伤,嘴上有口枷,被牢牢禁锢着,脖子上也有一处锁链,带外刺。
如果试图去拉或者是偏头,都有可能会导致自己受伤。
他脖子上已经有了不少血点子,可见他已经挨了不少。
那双眼睛执拗又固执地盯着她看,有欢喜,也有她看不明白的绝望。
她垂眸扫了眼他的手。
掌心上大概是有伤口的,所以黏糊糊的。
“别乱动。”她开口说道。
往锁链的方向走去,他拦着她,狠狠扑了一下,但锁链拽住了他的身子,狠狠一下,血一下又流了出来。
他刚刚像是要攻击她。
她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清冷的声音波澜不惊:“乖一点。”
对方当即露出几分迷茫,瞅着她的动作。
她拿铁棍过来,不是要来出气的吗?
曲妍想给他解开,但是钥匙没有。
撸了一下袖子,从口袋里拿出来铁片跟钳子。
用铁丝捣鼓了一下,随后咔咔两下,剪出一把钥匙。
“咔嚓——”锁链被解开,他站在一米外,锁链拖垂在脚边,明亮的灯光驱散了一切黑暗跟恐惧。
曲妍刚起来,打算去解了他的口枷,视线刚抬高,身子就一紧。
他从身后紧紧抱着她,却克制地将带刺的地方避开她的身子。
犹如溺水之人扒住了浮木。
他也扒住了她。
曲妍屏住了呼吸,片刻后,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可怜见的,脏兮兮的。
他乖乖站好,任由她解开他脖子上的禁锢,接着是口枷......
一件一件掉落,肉体都轻松了起来。
那口枷有些凶残,弄破了他的嘴唇,现在唇边有暗红的血迹,干裂的伤口。
有点可怜。
“跟我走吗?我带你回家。”
这是他一直以来最为期盼的一句话。
他曾无数次想过,她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直到现在,她出现在他面前,说带他回家。
曲妍啊,你总是这样,叫人心狠不起来。
他不动,盯着她的眼睛,那里只有他的身影,什么情绪都没有。
就好像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到底要怎样的一个人,才能让她沉沦?
才能让她的眼底泛起涟漪?
“走吗?”她怕他一个人呆久了耳朵不好使,又提了一句。
他直勾勾盯着她看,最后才像是跟什么妥协了一样,搭上自己的手。
“你会给我一个不一样的结局,对吗?”他声音沙哑,甚至有些难听,唯有那双眼睛,目光是深沉而哀伤的,看向她,企图得到温暖。
孤立无援,只有她一人。
救救我吧,曲妍,你是个善良的人,你会救救我的,对不对?
“走吧。”她避而不答,只握紧对方的手。
如他所愿。
绕过后院的竹林,走过碎石小路,坐上她的车,风卷着他的所有期盼,倚在她的身边。
逃跑很顺利,她带回来一个身心破碎的杀人犯。
他看起来一副被救赎成功的样子,像是要全身心臣服她一样。
曲妍也很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发顶,把人塞进浴室里,给了衣服,随后关上门,靠在门把手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幸好对方手上有血,不然她手心的汗根本藏不住。
这小子跟她玩心计!
什么破碎的小可怜?无家可归还倍受虐待的大狗狗?
她刚开始只是打算见他,结果整个裴家的人,都有意无意营造出一种:裴少爷倍受虐待非常可怜的现象。
可是她又不是傻子,她有眼睛会看,有脑子会分析。
单就裴清己这个少爷的名头在,裴夫人就算做的再过分,也不敢对他的脸动什么心思。
更不用说是用上视觉冲击性那么大的口枷跟刺圈了。
再者——
她盯着掌心被鲜血侵染的纹路,眸光微暗:她不是圣母,也不会被这些表象迷惑。
纵然是真的,那又怎样呢?
那些惨死的人只是被虐杀而已,他可是被人虐待了啊!
难道要这样的想法吗?!
欠他的是每一个伤害过他的人,关被杀的人什么事情?
洗完澡整个人清爽许多的裴清己,哪里知道自己的把戏被拆穿了,只当她是在纠结犹豫。
犯错的人被原谅,当然要纠结一下,没关系的,他可以等。
她已经带他回来了,就足以证明,她心里是有他的,再者——
他没忘记他们的婚约。
只要证明不了他是罪犯,那她就要嫁给他。
看来得找个时间告诉变为现实了。
狡诈的欺骗者洋洋得意。
苦肉计用得得心应手。
曲妍带着吃的再进来时,他一瞬间又成了那个死气沉沉的模样,见她进来,鞋都来不及穿,匆匆跑过来,站在她面前:“你去哪里了?”
她将东西放好,露出身后那个人。
明夷冷着一张脸,盯着他打量,眼神满是敌意。
裴清己:“......”好烦,怎么还有个人在啊!
“去给你这个柔弱大男人端菜去了,来,我来给你喂饭。”他臭着一张脸,明艳的脸上带着怒气,一看就知道他火大。
端过一碗饭,挖了一勺,怼到他嘴边,下巴一抬:“吃啊,瘦的跟猴一样,多吃点。”
最后三个字,仿佛是咬着他的骨头一样。
裴清己觉得饭里有毒。
这家伙平时看着沉默不说话,一开口就是毒舌,那张脸跟偷天使的一样,乖戾得很。
顶多在曲妍面前是个可怜虫。
他轻声“嘶”了一下,眉头微蹙。
但没拒绝对方的饭。
一勺子吃了一半,剩下一半上沾着刚刚被怼出来的血。
曲妍正好看到。
明夷:“......”能不能不要捡破烂回来啊!
好想给他两拳。
“我来吧。”曲妍接过了手上的碗,动作细致温和,还提醒两句,“你现在伤口需要时间恢复,先吃点这个养养伤。”
“动作别太大,容易拉扯到伤口。”
他翘起唇角,眼中闪动着细碎的星光一般:“好。”
温柔的人,是这个老天赐下的礼物。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也是。
他的温和是伪装,她的温和却是真实的。
吃完所有的 食物,差不多过了快一个小时。
她耐心喂完了所有。
他也吃完了。
明夷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曲妍收拾了一下碗筷,起身时叮嘱:“先休息一会儿,晚上我来给你上药。”
他忽然开口:“妍妍,我们的婚事什么时候提上日程?”
他已经证明自己是无罪的了。
曲妍回头看他,眼中露出几分歉意:“我已经跟人联姻了,婚事恐怕不能允诺了。”
“别想这个了。”
裴清己忙着给自己塑造形象,也知道曲妍一定会来找他的。
但是怎么就这样了?
一眨眼就联姻了?
跟谁?!
“是谁?”
“秦君庭。”
裴清己眉头缓慢皱起,想起那个家伙。
比无脑的秦越、嫉妒的明夷和置身事外的宋昱更加难以捉摸的一个人。
那个家伙——
他曾是曲妍项目的投资人。
也就是犯罪心理学研究组的投资人。
曲妍是有不少钱,但要支撑起整个研究,还是不够的,所以拉了一点投资,这位全包了。
当时也讨论过其他的,但是曲妍有记忆的时候,就没说过他们的关系,两个人也只像是普通的商人一样来往。
怎么就联姻了?!
他头一回怀疑自己这出苦肉计是不是演错了。
伤痕累累一回头,锅都被人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