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前,荣王府
顾淙和钱沛儒一同候在荣王府的书房里,等着李晏安的命令。
顾淙两眼看着地面,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当李晏安喝完一盏茶,他很自然地提起茶壶又给他续了一杯。
那水是抱栖山的泉水,今早仆人们刚从抱栖山上穿越整个玉京城拉来的。李晏安只喝抱栖山的泉水,而且须得在红泥小炉上慢慢烹煮,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凉。
这些都是顾淙自幼时入宫伴读就掌握的李晏安的习惯。李晏安被皇后惯出来的娇气毛病很多,喝什么水、用什么笔、墨水要多浓多淡、看书的时候要焚什么香都有他自己的要求。李晏安读书的时候只让他伺候,于是这些顾淙都要全部记下,稍有差错李晏安就会把这些差错当做借口不读书跑出去玩。
而李晏安跑出去玩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去资善堂上课的时候,他一问三不知,而顾淙就要替他受罚。那时候顾淙的手心总是肿的,左手快打烂了那就换右手,右手疼得握不住笔了那就换左手。李晏安每次看到,都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他下课了去太医院取上好的金疮药。每当这时,顾淙还得对他行礼谢恩。
那一年,顾淙五岁。他曾求过父亲,他不想再去宫里陪李晏安读书了。可是父亲却让他为了家族忍耐。于是他只能默默在心中祈祷,希望李晏安能生病,这样他就不用再去伺候了。
后来大概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祈祷,李晏安中毒了,听说病情很严重,就快死了。他又害怕了,他不是真的想他死,只是希望他能安静一段时间。大概老天爷是厚待他的,李晏安的身体渐渐好了。
顾淙再次进宫见到李晏安时,他吓了一跳。他发现李晏安变得更可怕了,他不再说笑,也不再出去玩,每日只是阴恻恻地看书。有一日晌午,皇子们都在资善堂的偏殿午休,只有李晏安一人跑了出去。顾淙瞌睡着寻了他好久,终于在御花园的角落找到了他。顾淙想劝他回去休息,可不知自己哪句话惹恼了他,突然被他发狠推到地上。
紧接着他只感到自己左腿的小腿袭来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疼得叫了出来,哭喊中他似乎听到了自己的骨头断裂的“咔嚓”声。他想反抗,可李晏安拿着石头不管不顾地又朝他头上招呼,打得他一阵头晕。恍惚间他看见李晏安笑了,可是那笑容是那么的渗人,仿佛是那敲骨吸髓的鬼魅。
后来当时还是太子的李晏楚赶来救了他,可他这条腿终究是废了。他再没有可能和父兄一样征战沙场,只能成为一个由着别人取笑的瘸子。
“顾淙,回去写好参太子和沈静堂的奏章,明日早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上奏父皇。”李晏安的话打断了顾淙的思绪。
“是,殿下。”
“殿下,下官也可写奏章上奏!”钱沛儒赶紧上前,账册是他找到的,现在李晏安却让顾淙上奏,难道是要把自己的功劳给了顾淙?
“你在工部的资历太浅了,”李晏安斜睨了他一眼,“还是瑞安伯上奏比较合适。”
“是。”钱沛儒不甘心地退后。
“那殿下,这账簿——”顾淙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李晏安桌上的东西。
李晏安收起账簿,脸上划过一丝警惕:“明日早朝东华门前,我自会给你。“
顾淙小心应是,又听李晏安畅想了半个时辰他如何打败太子殿下后,才脱身离开。
出了荣王府,上了马车,早有人在车内等他了。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美貌女子,如果南城牙行里的人见了,一定会恭敬地喊她一声“黄牙婆”。
这位在鼎鼎的黄牙婆眼下则深深地向顾淙行了一礼:“拜见主子。”
“慧珍,咱们和李晏安的仇,今天就要做个了结了。”马车缓缓动了,顾淙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的街道悠悠地说。
“是啊主子,为了这一天,我们已经准备了很久了。”黄慧珍面容沉静,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精明算计。
“你跟着我几年了?”
“八年了,从您把我从荣王府捡回来已经八年了。”
“是吗?都过了这么久了。”顾淙悠悠地说道。
八年前,黄慧珍还是荣王府的侍妾,她被李晏安打断了腿。又被李晏安故意刁难,在宴席上给宾客斟酒。她拖着一条断腿,艰难地往来在宾客间,几乎每个客人都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她,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怪物,心中的羞耻更上一层楼。
行走间,不知是谁绊了她一下,她脚下一软跌在地上。酒水洒了她满身,满堂的客人哈哈大笑,黄慧珍只能把头埋在地毯上,羞耻蔓延到全身,她不敢抬头、也不敢起身,那一刻她觉得她不该活在这世上,不该活着丢人现眼。正当她手足无措之时,李晏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淙,这姑娘就送你吧。她瘸了右腿、你瘸了左腿,你们两个正好凑成一对儿。”
说完,他又笑起来,在场的宾客在短暂地沉默后也陪着他笑作一团。
慧珍感到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那人把自己拽到他的身边,然后用恭敬地语气回道:“多谢殿下赏赐。”
慧珍当晚跟着顾淙回了家,她的断腿经过大夫的悉心医治,终于在两个月后康复了,虽然还有些瘸,但是已经比原先好多了。
当她再次见到顾淙时,这个男人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离开玉京过平安日子,要么留下来帮他一起向李晏安复仇。
当时慧珍跪在地上,对着顾淙深深一拜:“大人,从今天起,您就是我的主子。慧珍愿尽全力帮助大人完成心愿。”
从那之后,世上再没有了黄慧珍,而玉京的南城里,多了个年轻貌美的黄牙婆。
这八年来,她借着给官宦人家采买下人的机会,把数不清的眼线送到了玉京各个高门大户。
那晚顾淙在和沈沛儿的计划定下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她。她差人在钱沛儒住处的斜对面租了个院子,让沈府的眼线住进去,又在巷子口悄悄盘了间酒馆。做好这一切后,只等钱沛儒上钩。果然,钱沛儒像是贪吃的鱼,一口就咬上了鱼饵。他拿到账簿的时候,以为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才干出众。殊不知,自己已经成了顾淙复仇的刀,将来沈淮安和太子追究起来,倒霉的只会是他钱沛儒,而那时,他已经再没有李晏安这个靠山了。
马车停了,顾淙从容地下了车。他看向高大巍峨的宫门,心中涌起了决斗前的激动。
“主子。”
顾淙回头,只见黄慧珍在他身后深深行了一礼:“慧珍祝主子旗开得胜!”
顾淙点头:“我去去就来。”
他走进那巨大巍峨的宫门,穿过常常的宫道来到凤仪宫前,瞬间换上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凤仪宫。
“姑姑!姑姑!不好了!荣王殿下要害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