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泽的苏醒,终于让大家松了一口气,尤其是一直在自责中的吴工。当然,最兴奋的还是徐永强,年近60岁的他,因为文泽这次出现的问题,忽然衰老了很多,而整个过程也促使他再次思考人存在的意义,以及进一步寻求自己生命的价值,这是后话。
从昏睡中醒来的文泽,并没有如大家期望的恢复,他像变了一个人,开始胡言乱语,从床上起来就到处找姜楠,而当主治医生提了几个问题,当问到他是谁时。
“我叫冯志敏,昨天刚从北京来的天津,才见到自己的女朋友姜楠,刚刚还清楚的记得,在宾馆里与她在一起,自己只是躺着再眯了一会儿,她就不见了。”徐文泽说着大家都莫名其妙的话,而且说话的神情自若,并不像在编造。
“冯志敏?!”徐永强观察着他,重复了一句名字才反应过来,把名字与双桥镇的旧人对上号。“那你认识我么?你看看!”他情绪有些紧张的双手摇晃着文泽。
“你是~,我们之前在哪见过吧?”文泽清徹的眼神,并不像假装的意思。
“你为什么说自己是冯志敏,你告诉我,你多大,父母是谁?你记得现在是哪年么?”徐永强很不理解,一连几个问题,希望理解他的状态。
“我就是冯志敏啊,这有什么为什么的?今年24岁,我父亲冯军,母亲吴梅,家在赣东北的铅山,今年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也是今年。”文泽清淅的表述着。
徐永强看着主治医师,希望在他眼里能看到一丝答案,只是,医生显然也一头雾水。之后他把吴工和当天进行下载操作的人员全部找来,重复询问了文泽在上传下载记忆数据的所有细节,得出结论,他怀疑有人将文泽下载的记忆数据替换,而且可能破坏了大脑神经中原有的记忆数据,但这种操作需要极高极精细的技术,而要想成功,除了发明出比现在更高精密的实验设备,还需要致少一年以上的时间下载,这是今天世界最大的脑神经数据研究机构都做不到的,他也不觉得公司的吴工和技术人员有这种能力,这给他留下大大的疑惑。当然,现在首要该关心的是文泽,他原有记忆是否还存在,还需要再以原记忆的场景元素刺激,看是否能唤起才能确认。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徐永强带着文泽去到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希望能刺激他的记忆。全程走下来,文泽确实找回以往的印象,也慢慢接受他们讲述的文泽的身份,只是,他脑海中另一段记忆,另一个自己也同时并存。
在一段时间的观察后,文泽的状态一直很稳定,基本回忆起自己的过去,不过冯志敏前20年的记忆也并没有消失,为了找到最终原因,徐永强带着他回到双桥镇,回到他们进行实验的房间。
小玉知道他们要来,第一时间到实验室的屋舍等他们。在看到文泽眼神清徹,行动恢复后,一时间拥着他喜极而泣。
文泽看到小玉后联想起第一次见她的场景,对小玉的喜爱不减反增,而在听他介绍,自己有一段冯志敏的记忆时,小玉又惊讶又惊慌,不顾他说到一半的话,跑了出门。
过了一刻钟,就在文泽陪着他爸检查设备时,林艾星冲进了门,见到文泽便用显得粗糙的手拉住他的臂膀道:“你现在是小文泽?还是敏哥?”林艾星的嘴唇抖动,一方面是因为激动,一方面是因跑过来累得喘息。
“林阿姨,我是徐文泽,不过,我的记忆里有你,而且是你年轻时候的记忆。”文泽如实告知,他在林艾星眼里看到了一丝失落,内心升起一丝情感想着安慰道:“林阿姨,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有冯叔23岁前的一些记忆,我和爸这次来就是想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好好,看着你恢复了就好,其他都不重要。那我也不耽误你们了,中午饭我让人准备下。”她像是压下了刚才的激动情绪,欲言又止的放开抓着文泽的手。
等在后面的小玉扶上她妈妈手臂,但被她明显的用抹下扶上的双手,小玉站在原地没有跟出门,等她妈妈走出一段时间,她才走近徐文泽,用手语示意他是否有其他后遗症?
“小玉,我自己的记忆已经基本恢复了,不用担心,现在只是多了些你爸爸的记忆片段,我们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文泽毫不避讳的说出问题关键点。“刚才我爸在实验室检查设备时,想到之前给你爸上传过记忆数据,而且也出现过类似电涌问题,但还是没找到这两者相隔这么长时间,还有什么关联。”
小玉似乎想到什么,简单表示自己去去就回,转身就走了。
徐永强因为文泽恢复较好,不再花大精力牵挂他,现在一心扑在实验室的设备和流程上。他知道,对于能把人几十年的记忆数据储存在线上,也就是分类存储在计算中心,不仅需要安全加密网关的高权限,还要有独立的传输网络,而且在传输过程中的算力要求极高,所消耗的能源也要高出几个量级。看文泽下载后的状态,已经是奇迹,如果能复制这种流程和技术,那将又是颠覆性的发展。
徐永强在设备前不断调试,检查数据加密程序是否有系统报警,同时,查询数据流量的情况,联系附近的计算中心询问异常数据的事情,但得到的结果都是在正常范围内。
就在他们沉浸其中,但依然一筹莫展时,林艾星带着小玉又来到他们屋子,还带来几盘菜和一小坛酒,应该是她拿手的自酿米酒。
小玉把他们从实验室带出来,拉拉妈妈的衣袖,像只可怜的猫,示意她文泽和他爸到了。
林艾星已经摆好了菜道:“徐总,小文泽,你们来坐,我们准备了些小菜,咱们将就吃咯!”
“嗨!满桌的佳肴,这年头都很少有人亲自下厨了,都是各种速食加营养液,我们是有口福啦!”徐永强真诚的感谢,这些话都是现实情况。
自从人们可以下载体验记忆,人的追求开始变得很单一,大部分人最大限度的获取不同人生体验记忆,因此,能够坚定亲自动手,不断打磨经验的人越来越少。除了那些专业体验各种生活场景的人,以及向宇宙拓荒的国家与公司的特定人员,还有一些在研究最小粒子方向,普通人大部分都选择躺平,因为当下只用极少的付出,就可换取不同人生体验过程。
当然,这种状态也和国家制度有极大关系,在一些国家,因为机械智能化程度高,已经实现50岁以上人员由国家提供全额资金养护,人不再为生存担忧。在国内,也基本能完成所有人生存的保障,达到官方公布的初步共产经济。
林艾星以自酿的米酒待客,已经是很深的情谊,她坐在主席位道,看了一眼女儿显得不自然的脸:“永强总,感谢给我们母女答谢你的机会,我代小玉和他爸,先敬你一碗米酒,不管结果如何,因为你无条件的支持,才让我们如愿。另外,上次小玉和文泽私下换记忆数据,差点产生不她的状况,还她有惊无险。”
这种双方父母见面的场景,让徐文泽也有种奇怪的感觉。
“你说哪里话,我也是举手之劳。文泽也是平安无事,不必再挂心了。”徐永强说着客套话,心想当初帮忙,除了与冯志敏聊得来,也只是当做一次人体试验。
“第二杯,我要敬小文泽,虽然是巧合,让我丈夫的存在记忆得到传播,感谢你!你们都还年轻,生活就像这酒,要等到发酵转化,才能甘甜香膩。”林艾星说罢将整碗米酒喝下。
文泽看着她的动作,也应景一口闷下一大碗米酒。
还没等他说话,他只感觉天旋地转,身体沉重不受控制的坐下。脑海中,一段新的永忆出现,像是他自己的意愿出口道:“星星,是我,在那天上传后的屏幕上留的咱俩的暗号你不记得了么?”
林艾星站着的身体一征,声音有些颤抖的道:“真是敏哥么?我在当天实验室恢复电源后,在屏幕上看到一行符号,那是只咱俩用过的暗号,当时怕看错,凑近看时手碰到续传按键,符号就消失了,我这才半信半疑!”
“你现在还怀疑么?看你变得又黑又憔悴的样子,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徐文泽的口吻变得老道一般深邃。
一阵呜呜鸣的压抑哭声,从趴在桌上的林艾星处传开。旁边的小玉和徐永强已经惊得呆在一处。
“让你受苦了,不过,我的记忆存储时间不多,你先别哭。我现在讲述的事情,非常重要,刚好永强兄也在,希望对你们未来都有用。”徐文泽像机器一样发出这些话,扫视三人平静下来后,他接着道:“我现在的状态,你们可以理解为数字生命体,之前一直存储在实验室的设备中,现在文泽大脑中的数据,是我设定的有条件的元素激活。”
“是这米酒么?”林艾星插嘴问。
“是的,你知道我就爱这口,以这米酒的元素刺激,唤醒我这段记忆。我意识到自己被上传只是一会儿的时间,也是后面你们说的电涌状态,不过,在我的印象中,这是段漫长的电涌时间,让我把计算中心的代码后门做了隐藏处理,而且经过把自己记忆数据重复的复制,又把数据分拆存储,做了无数次的AI训练,终于得到一条可行的路径,只是那种方式对能量消耗极大,我利用系统漏洞做了很多备份,现在已经可以把记忆数据存储在整个电网中,只要电网运行,我就有可能把分类存储的记忆数据重新续接,再下载刺激大脑神经后,就能重新唤出我的记忆片段。不过由于时间太短,人脑神经的承受压力有限,我在文泽身上只能存储十几年的数据。你们放心,这种状态只会随着元素增减慢慢消失,不是永久性的。不过,我刚刚在脑海中,有了一段产生永久记忆的方法,应该是永强兄的大作,等我下次被上传时,可以验证一下。”徐文泽流畅的说完,大家都是一脸懵,只有徐永强有了启发似的思考着。
“你在计算中心的平台内一直拥有自己的意识么?”徐永强忍不住问道。
“目前没有,但我设置的记忆数据复制程序,只要我的记忆被下载,那我的意识就能借助别人的大脑激活,类似在文泽身上实现效果一样。”他对回答的内容感觉理所当然。
徐永强抓到一个关键问题:“你刚说目前没有?是感觉未来有可能在计算中心以完整意识形态存在么?”
“不,我只是严谨的描述,未来是否能实现,谁又能知道呢?”徐文泽的眼神有些疲惫似的焕散,开始像说梦话一般重复“谁知道呢,谁知道呢。”接着只听他说:“爸,我好累,头沉的很,你们吃好了么?我想回去睡觉了。”说罢就要向后仰卧,好在徐永强及时扶住后背。
小玉也已经在文泽身体另一侧,让他搭着自己的肩膀,在徐永强的扶持下进了卧室。
此时,林艾星还沉浸在文泽的话语中。
徐永强守在文泽床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屋里没有开灯,自从林艾星母女收拾完桌椅板凳离开,他在这漆黑的房间坐了也不知道多久,可能是因为震惊,也可能是有一丝启发,使得他的大脑神经一直处于活跃阶段。
徐永强震惊的是上传的记忆数据,居然能利用漏洞,像有意识的复制自身,同时,通过优化算法直接自主下载到人脑,如果这种程序不可控的漫延,这背后将产生多么可怕的影响,而如果可以下载到无数台智能机器人上,是否意味着一个人真正永生?好在似乎这种下载到人脑的状态,并不是毫无阻碍,从文泽表现的状态看,极限就是人脑的承受度,否则,所有人一夜之间或将变成只有一个记忆的存在。
对于冯志敏说的重复复制备份自身数据,徐永强第一次时间把这种程序与病毒关连上,作为技术负责人,这是绝不能容忍的问题,不管数据是不是冯志敏的记忆,他感觉有责任带队解决,这种绝决,成为未来他和数字人冯志敏斗争的焦点。
从冯志敏描述中,徐永强受到的启发更让他收获良多。从计算中心的数据存储大脑记忆数据质量看,他以前认为,要对人脑神经系统中所有数据读取,也是解构全部神经元内元素才能完成人脑记忆全部上传,如今看,这一学术共识是错的。要完成一个人一生记忆的存储,只需要将元素最浓郁的部分激活,也就是按记忆的回忆时间,适时的将其中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等记忆粒子分类存储,在下载到大脑后,大脑神经系统会自行处理分类存储记忆,在外部完成融合刺激就可以产生原有记忆。这相比原来在上传计算中心后,还费算力进行云端融合存储加密,要省去很多算力和能源,同时,也正是这种将大脑数据片段化上传的思路,让当下的技术就能更广泛的被用于记忆存储与下载。
在乡村的屋舍,深渊似的黑夜,徐永强在明堂前,借助星光,感受着四下宁静无波,嘴里深呼出的气息已经显出了白气状,这是要入冬前的萧煞之气。而他所“震惊”与“启发”的事实,将在未来一场人与智能数据的主导之战悄悄打响,这平静的深秋夜晚,也成为暴风骤雨前最后一丝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