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
皇上的面容已经裂开了。
他看着心尖尖上的儿子,语气中有种急迫的求证,“老四你……”
所有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江羿的脸上。
江羿面色沉静如水,倒没了先前周身的那股彻骨冰寒,深渊般墨色的眼瞳含着渊渟岳峙的气势。
他先行下跪:“父皇,儿臣……”
“说说退婚书是怎么回事吧!”皇上骤然打断了江羿。
他从江溯手中夺过退婚书,“你与娇娇不是……”
江羿抬眼,看向皇上手中的文书:“儿臣,不记得写过这么一份东西。”
确是不记得了。
但江溯如今拿出来,必然是有九成的把握。
若不是方才父皇怒到要将他投入虎笼,恐怕他还不会病急投医,祭出此法宝。
皇上坐回了御座之上,似已经从方才的震惊中整理好了情绪。
他重新变成了一位处变不惊的帝王:“老四,你与娇娇究竟如何,细细与朕说来,若是你们并无情义,朕也不做那乱点鸳鸯谱之人。”
江羿似深吸了一口气。
“父皇,可否让儿臣看一看此退婚书。”
皇上抬手,身旁的大太监立刻捧着退婚书下来,交到了江羿的手中。
江羿打开退婚书,如同打开一份稀松平常的文书。
但只有叶流心看到,他的指尖,在不易察觉地颤动。
然而他面色沉稳,如磐石般纹丝不动,眼神有条不紊地扫过文书上的内容……
接下来,几乎是所有人都看到,江羿忽的松懈了下来。
他抬眼,目光中少了凝重,竟多了几分轻快,面容也是罕有的露出微微喜色。
“禀父皇,此婚书系假造,并非儿臣所写。”
“什么?”殷贵妃比江溯还要急着出声,“羿儿,你可不要糊涂,这文书若非你写,还有谁可写?那上面都是你的字迹啊!”
江羿扬了扬手中退婚书,冷声道:“母妃这是看过这封退婚书了?”
殷贵妃霎时噤声。
江羿双手将退婚书呈上:“父皇也认得儿臣笔迹,此书上字迹与儿臣字迹大体相同,但细微之处仍可见得差别……”
皇上招招手,退婚书很快又回到了他手中。
皇上细细看了一遍,“嗯……这处、这处捺,老四不是这样写的,还有这处……老四习惯顿笔……”
“不可能……”江溯抬起头,眼球皲裂,“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不是江羿的字迹!
这明明是他差人从将军府好不容易盗来的。
“怎么可能?”皇上将伪退婚书扔到了江溯的面前,“睁大了你的眼给朕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你皇兄的字!”
江溯慌乱地抓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逐字逐行扣查。
“这、这……”父皇没有说错。
这字体初看和四皇兄的字几乎一模一样,可细微之处,确是有差别。
他猛地抬头,看向叶流心。
叶流心,如芙蓉般姣好的面容上,噙着微微的笑,笑如春花秋月。
但只有江溯此刻领会到了,其中的险恶算计!
“呵!”座上的皇上冷笑一声,“老七,你可真是出息了,你明知道朕最痛恨手足相残,兄弟互戈!”
他随手抓了手边那羊脂玉的茶杯,朝江溯砸去。
江溯,不敢躲。
茶杯不偏不倚砸在他脑门上,顷刻就血流满面。
“你算计也就算了!”皇上已是勃然大怒,“还算得这么蹩脚!你哪怕仿字仿得再像一点,朕也算你有一点本事!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蠢货!”
江溯瑟瑟发抖,匍匐在地,不敢再吐半个字。
他怎么能说,这东西是从将军府得来的?
他怎敢把他中计的蠢事再说一遍,让满朝文武将他当成笑谈?
“来人,把七皇子给朕拉下去!当众,重打……三十大板!”
重打三十大板!
殷贵妃倒吸一口气,径直往地上一瘫,晕了过去。
江溯不敢求饶。
他用颤抖地声音谢恩:“儿臣、谢父皇……”
三十大板,确是已经开恩。
若是真将他与那猛虎关在一起,那才是真要他的命。
然而,江溯知道,犯了这般蠢,又被父皇下令当众重打……自己与那太子之位,怕是从此无缘了!
他被拖下去的路上,只恨恨地瞪着叶流心。
是这个女人!
是这个女人害的他……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拿到的退婚书是假的。
她假意答应送虎与他,实则从一开始就已经算计到了这一步。
这蛇蝎心肠的女人!
报复的种子,在江溯的心中疯狂发芽,很快,便会随着那三十大板,长成漫天带毒的藤蔓……
……
此事闹过一通。
皇上似乎也倦了。
叶流心见到,他眼瞳中失了光,原本刚毅的面孔也瞬时苍老了起来。
“都下去吧。”他挥了挥手,又道,“老四留下……”
叶流心不觉看了江羿一眼。
只见江羿垂着眸,若雕像般站在原地。
从她揭露江溯开始,他,就再也没看过她一眼……
帐中只剩下江羿与皇上二人。
皇上还未开口,江羿,已经跪下。
“父皇,儿臣请罪。”
他失忆的事,已经瞒无可瞒。
可他瞒着其他人也便算了,连父皇也瞒,已是犯下了欺君之罪……
“多久了。”皇上面色沉沉。
“已近三月。”
江羿听到皇上似嗤笑了一声。
他心知,父皇,该是对他失望了……
“父皇,儿臣请父皇降罪。”他再度求道。
方才他打算在众臣之前承认,父皇却打断了他,应当是为他留下最后一丝脸面。
良久,皇上才叹道。
“朕的羿儿,是真正长大了……也开始学会,有自己的心思了。”
“儿臣不敢。”
“罢了,”皇上苦笑,“父子、君臣,终归是要走到这一步的。”
江羿不言,只跪在地上,闭上了眼。
“失忆的事,你自书一封,详细陈述于朕吧。”
终归是最心尖尖上的儿子,被隐瞒,皇上心中痛,可若是罚他,他更痛。
“是,”江羿应道,“儿臣必事无巨细,毫无隐瞒。”
皇上就似有非有地嗯了一声。
帐中安静半晌,他才又问:“你与娇娇……”
“儿臣与娇娇,绝无退婚之意。”江羿不等父皇问完,已抢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