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谁的性格和狼最像?那一定是蒙古人。
因为他们最崇尚的就是狼。
他们有的是耐心。
已经到了后半夜,蒙古人的火堆就笼在一百五十步开外,马儿围着火堆卧在那里,蒙古人用皮袍把身子一裹,斜靠在马背上,呼呼睡着了。
夜气很冷,高天上的月亮蒙着一层清光,青灰色的夜空显得辽远而深邃,有云但不多,月亮钻到云朵里,不一会儿就会露出头来。
除了站岗的哨兵以外,厢车里的兴州军也进入了睡眠的状态,靠着板背,半睡半醒,只有站在高处持着铳的哨兵像夜色中的大树一般静静地望着远处的敌人。
月亮依然挂在西天,只是显得越来越淡,而昏暗的夜色却显得越来越浓黑,似乎已经到了鸡鸣时分,就像感觉到了豺狼逼近的气氛,厢车里的兴州军士兵都坐了起来,上好鸟铳的刺刀,在静夜里互相击着拳头、拍着肩膀互相鼓励。
他们知道大战的时候到了。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沉闷而又密集的“ 砰砰砰”的铳声,也夹杂着一阵遥远的呐喊声,卧在地上的蒙古马最先惊动起来,“咴吁吁”的叫着,慌乱的奔跑,卧在地上蒙古人也慌乱起来。
“砰砰砰!”铳声更密集了,是从西边的小山后面传过来的,蒙古人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往东跑——朝着厢车排列的方向。
“开火!”新鸟铳的射程足够远,蒙古骑兵刚刚踏进二百步的射程,李英豪的铳声就响了。
就像号令一般,紧接着,二百多杆新鸟铳低沉且绵密的“嘭嘭”声响起来了。
蒙古骑兵就像遇到礁石的水,沿着车阵边缘滑过去,沿着河道低洼的盆地,猬集到东边的土路上,和东边的蒙古骑兵一起沿着土路向东跑。
跑了不到五百步,在一个两边都是缓坡的凹槽里,蒙古骑兵像是遇到塌陷的河流,或者遇到墙壁的苍蝇,骑兵群撞上去,战马却被挡在那里,后面飞奔的战马踏到前面战马身上,立刻整个骑兵群撞做一团。
这个时候,更加密集的铳声响起来了。
距离蒙古骑兵不足一百步,两排鸟铳兵,前排蹲着,后排站着,铳口的火光不断的闪烁,就像是地狱里收割生命的魔鬼,在黎明前的静夜里喷吐着死亡的火蛇。
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猬集在土路中间的蒙古骑兵沿着南北两个缓坡向山上跑。
上坡的速度本来就不快,还要绕过山上零星的雪松和柏树,刚刚跑了二百步,前面又是两排兴州军的鸟铳兵,密集的火舌又逼迫着这些蒙古骑兵往西跑。
黎明前的夜色很暗,但远远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骑着马的蒙古骑兵目标很大,李英豪发现蒙古骑兵折而向西,就掏出腰间的筚篥“嘟嘟嘟”的吹起来。
这是冲锋号。厢车里的兴州军翻过楔盾,跳出厢车,开始冲锋!
刚刚跑出一百多步就遇到了折而复返的蒙古骑兵,“嘭嘭嘭”一阵铳响,蒙古骑兵在丢下了许多尸首以后,沿着干枯的河道向两头跑,前面不远处又响起一阵鸟铳声。
天色明亮起来,黎明的薄雾笼罩在灰暗的河滩上,清冷的晨光中有微微的风儿吹过,河道里一片寂静,地上有一堆一堆战马的尸体,蒙古骑兵以一种非常恐怖的姿态压在马的尸体下。
兴州军丁字营是扫尾的队伍,他们要打扫战场,当他们将整个战场清理一遍,部队已经走光了。
他们将厢车收制完毕,将死去的辕马脱开,再套上新的战马,又将战场上失去主人的战马拉回来,串在厢车后,天已经大亮了。
传令兵的指示是:打扫完战场,迅速前往大宁。
李英豪将嘴上的筚篥吹的震天响,一叠声的催促着贪婪战利品的士兵。
很快,丁字营翻过河道前面不高的小山,在雪松和柏树的缝隙里,望见了宽阔无垠的哈姆林河宛如飘带的河流。
在零星的草场之间一块儿一块儿方正的谷地,一道白练在绿色的谷地间蜿蜒而过,那就是哈姆林河,在河水靠南的位置,宛如火柴盒儿般大小的房屋挤挨在一块儿,那就是北平行都司的所在地——大宁城。
刘景仁的队伍是夜半时分到达土路外的小山上的,借着明亮的月光,在栎树后边,刘景仁清楚的看到了蒙古人的战斗队形,沿着车陳二百步以外呈一个扁圆形包围着。
这个时候正是土默特特人休息的时候,战马卧倒,士兵安眠,只有远远近近骑在马上的哨兵,证明这是一个瞬息之间就会流血的战场。
刘景仁摆了一下手,传令兵飞快的跑出去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四围里陆续传来火折子的亮光,包围圈合拢了。
仅仅过了一个时辰,月亮越来越暗淡,黎明的夜幕越来越浓重,兴州军和密云营军的包围圈在士兵的匍匐下慢慢缩小,缩小到一百步的时候,刘景仁的手铳对着天放了一响,残酷的歼灭战开始了。
到平旦,黑暗的夜气稍微露出一点清亮的时候,密云营兵已经沿着干涸的河床向南追过一个隘口,拐而向西,沿着斑驳的谷田,尾追着蒙古骑兵,一举来到大宁城下。
大宁城比起兴州城更加巍峨,它的城墙有五丈多高,两层高的城楼和四角的角楼高大狰狞。
因为是黎明吧,看不到城头巡逻的士兵,只能看到两串平安灯在微明的夜气里发出暗淡的黄光。
看到城门,土默特人跑的更快了,他们一直跑到护城河前,对着上面的城楼吆喝着、叫骂着,有些不耐烦的蒙古人甚至用手里的骑弓对着城楼射箭。
就像一个巨大的怪兽,大宁城楼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它毫不在意的听任同胞们呐喊叫嚣,一动不动。
吊桥依然高高的吊着,城头的平安灯依旧在风中微微的摇摆,就连护城河的河水也平静的似乎没有一点波澜。
追赶在后边的是密云军乙字营,它的前总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小伙子,名叫柳亚奎,因为身材高大,性格急躁,却又粗中有细,人称柳亚夫。他带着乙字营军士骑着马,缓缓的逼近到一百步的距离,下马列阵,呈前后两排,前排蹲着,后排站着,蒙古人没有骑着马冲过来,反而有许多惊慌的士兵冲到了护城河里。
柳亚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种情景,他心中有一种巨大的胜利感。
“持铳,瞄准!”
“嘟”,一声轻响,就像阎罗王催命的叹息。
连续不断的火光从铳口冒出去,护城河边的人马纷纷倒下去、倒下去,以至于淹没无闻,即使扑腾到护城河的,也被水流冲下去,沉到水里,能够游到对岸的少之又少。
在这连续不断的屠杀中,城楼上的土默特人就好像是一个旁观者,连一支箭也没有射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