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百总抓起陶罐,拉过一只粗陶海碗,用手指把陶罐口的那张荷叶朝里划了划,倒下一碗温水来。又从口袋里掏出老婆特意装的一张棉巾,把放在桌子上的鸟铳拉过来,将棉巾溅上水在鸟铳的木托上细细的擦拭。
刘指挥使说过“铳就是战士的生命。”确实,说的没错。
木托擦完了,他又从挂在桌子角的子弹袋下方拿出擦枪布,刚从油壶里倒出一点豆油,站在城楼北边的高个子就吆喝起来,“你看,那是些什么人?”“好家伙,好多骑兵!”刚从卧虎峰调下来的山伢子也聒噪起来。
他放下擦铳布,站起来紧走两步,向北门外望去。
古北口位于蟠龙岭和卧虎峰之间,朝北就是蒙古人的地界,高低起伏的丘陵间夹杂着一片片树林,疏密不一的树林间是或高或矮的房屋,白色的夯土墙壁和青色的土瓦从远树间看起来就像是大小不一的火柴盒,树林间涂抹着一片葱笼的绿毯,那是夏季生长旺盛的野草,野草间分布着几块如同癞痢头上的疤痕一样的土黄色,那是汉民刚刚割过的麦田,而在野草和麦田之间是一条宽阔的道路,它像一条不断跳动的血管向四周伸出许多白色的毛细血管,把人马货物沿着主血管运送到古北口的关楼前。
在晚霞的映照下,远处夹杂在野草间的略呈暖灰色土路上,有一支十多辆车的队伍在马队的护卫下飞快的像关楼扑来,紧追在后面的则是更多的马队,前面的马队只余下二百多人,还不断有战士在箭矢的打击下掉下马来。
廖百总转身抓起桌子上的鸟铳,向矮胖的号手老苟挥了一下手,“呜呜呜”低沉的牛角号就响了起来。
就像猛然挨了一棍的蜂巢,整个古北口城楼一下子紧张起来,许多边军夹起长枪、背着鸟铳、挎着战刀、拉着战马,迅速的跑到关楼后面的马道上,顷刻间,两个百人队后面跟着三百步卒在“得得得”的马蹄声中迅速跑到关楼大门外列起了战斗的锋矢队形。
也许是看到了城门下的战斗队伍,后面的马队在射了几枝箭以后,慢慢停下来,一个带着弧形毡帽、穿着白色坎肩的人似乎嚷了几句什么,举起骑弓挥了一下,掉转马头带着那群骑兵在微暗的夜色中慢慢退去。
前面的车队马不停蹄,转眼之间就来到了关楼前面,在辕马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中几辆马车就横在入城道路的拒马前。
这支车队显而易见是一支商队,前面六辆车带有车棚,拉的是人,里面甚至还有两个女眷,后面七八辆车拉的是货物。
一个戴着半圆形僕头、穿着暗青色府绸长袍,大约40多岁的文士走到拒马前,举着关防文书和一吊铜钱进来,说是要缴纳入关的关防钱。
廖百总对跟在身边的高个子低声嘀咕了几句,高个子骑着马飞快的跑进关楼里,大概过了盏茶时间,廖百总眼看车队的手续办完了,他挥挥手,两个边军拉开拒马,放前面的车队和后边的马队一起进去。
等车队和马队一起进了翁城,一道和二道城门都关了起来,廖百总带着马队和步兵将车队包围了起来。
马车上的人并没有惊慌,恐怕他们也明白这是入关的应有之意。廖百总下了马,走到步兵自动围成的人行通道前,开始一一检查入关的人群。
从马车上下来的几个人才是这支队伍的主脑,他们穿的是苏州今夏新出的细绢,手上戴的是没有一点儿瑕疵的玛瑙板指儿,脚上穿的靴子还是蒙古地道的羊羔皮靴,这些人是地道的蒙古人,而且身份很尊贵。
廖百总轻轻闻了一下,他能闻出那位男子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的气息。
廖百总刚把那个大约30多岁的年轻男子叫到边上,立刻发现那200多个牵着战马的骑士围了上来,甚至有两个人拔出了腰刀。
穿着暗青色长袍的文士赶紧跑过来,拦在那个年轻男子前面,从手上退下一个淡蓝色和田玉扳指儿递到廖百总垂在大腿旁的拳头边,廖百总抬起手一下子把他推到那年轻人身后,冷着眉头说:“老实站着,我没打算和你说话。”
“客官从哪里来?”廖百总问。
“从大阪升来”年轻男子性情沉稳,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好像与他无关,他用一种甜软的语音说出一句北京官话来。
“客官要到哪里去?”
“到京城吧。”
“客官,到京城还有一天多的路程,看刚才追杀的人数众多,恐怕路上会有麻烦,请问要不要派边军护送?”
“谢谢,不必麻烦。”那位年轻人说。
廖百总望了望年轻人和他身边的两个老年男子一眼,说了一句:“放行!”
内城的城门打开,廖百总眼看着车队和马队迤逦向关城内走去,他叫来身边一个獐头鼠目的边军,轻轻说了一句,“莫总旗,叫上解驼子,你们两个暗中跟着他们,一直找到他们落脚的地方,看看这帮家伙到底是些什么人,查清了再向指挥使禀报”,那边军轻轻点了一下头离开了。
鸡鸣时分,钟鼓楼的钟声显得分外清晰,鸡人击柝的声音由东华门外的廊道里由远而近悠悠传来,床头的灯山留出长长的灯芯似断非断,使漆黑的夜色更加暗淡,脚踏上值夜的入诗已经睡着,轻轻的呼吸平缓而低沉,间或发出一两句听不清楚的呢喃。
徽媞躺在拔步床上,静静望着床顶的轻纱在灯光的斜射下漏出蛛网一样的暗影,安心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幽静时光。
人们常常羡慕皇家身份尊贵,衣食无忧,哪里知道皇家的苦恼。他们生下来就生活在眼睛和口舌的牢笼里,哪里有自己的思想。
每到夜深时分,所有的下人都睡了,徽媞就会偷偷醒来,和自己的心灵对话。
她想到妈妈的话,想到妈妈提到的那个一有机会就跟在自己屁股后边的男人,她知道他和他的父亲都是有目的的,而自己只不过是他们的棋子。
她又想到景仁,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他应该把自己当成一个名字叫“萍萍”的女人,那个女人和他之间敢肯定有非同寻常的关系,他毫不避讳的缠着自己,偷偷给自己礼物,几次拉自己的手,还借着打针的名义,摸自己的屁股······
可是,可是自己怎么没有恼怒?
昨天,就在昨天,自己竟然让他完全看了自己的身体,她不知道是鬼迷心窍,还是魔鬼附体····可是自己竟然没有后悔,甚至有着——不行——那么一丝高兴,只要他想要,只要自己有·····
徽媞想了想害羞的用双手捂住了脸,《女诫》要求守礼,程朱要求守节,自己怎么都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