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犀上那老年太监话音才落,一位戴着黑色锥帽,身穿浅啡色宽袍的朝鲜使节举着一封奏书从皇极殿外飞奔而来,过门槛的时候,可能没有注意,脚抬的低了,一下子滚到大门内侧的铜香炉旁,手碰破了也不在意,翻身起来,连滚带爬的撞到丹陛前,大声呼喊:“朝鲜国王急奏:凶奴嫚书狂悖小邦,危逼益急!凶奴嫚书狂悖小邦,危逼益急!东奴投悖书欲谋吞噬!仰盼圣明急为庇救,以保东藩!”
“朝鲜又出什么事了?”“东藩危急?”看到朝鲜使节急迫的样子,众朝臣议论纷纷。
秉笔太监王安眼皮抬了一下,接过奏折,转身交给丹犀旁的小太监,那小太监飞一般的去了。
很快的,另一个小太监飞跑进来,手举一个明黄色绸袋交给那老年太监,老年太监声若洪钟,朗声道:“据奏,夷情甚急,应援时不可缓,该调兵。将兵部便作速议覆。”
皇极殿左手前排的几个官员低声嘀咕了一会儿,第一排的兵部尚书黄嘉善上奏说:“”夷虏合谋入犯,欲分兵先攻朝鲜,以绝我声援。着总督衙门速发近地及临关兵马,星夜驰赴应援。其调募各兵接济粮草等事,都着上紧措办,倘至缺误,责有所归。”
天色逐渐明亮,早晨温暖的阳光照在门外的汉白玉台阶上,殿前镂空的门扉上一道道光柱透进来,照在前面官员的后背上。
坐在侧面的黄耕耘低垂着头,哈喇子已经快垂到脚面上了,可身子依然一动不动。
真是好功夫!
刘景仁轻轻一笑,悄悄把蒲团朝柱子旁挪了挪,斜身靠在柱子上。
看来,大朝会的时间还长,不能委屈了自己。
兵部尚书黄嘉善站在丹犀前继续上奏:“辽东巡抚周永春塘报:黄把兔父子会合伯要子等,共聚兵约有五万余骑,已到养膳木屯兵,只在一二日犯抢。”
“又该本官塘报,审得回乡刘七称:奴酋带领马步鞑贼约有六万余骑,自本月十六日寅时,分从开原所属地方松山堡进墙,有马鞑贼四万驮带盔甲钩梯。无马鞑贼二万,在开原收割庄田,驮运粮食,回头要犯抢潘阳等处地方。”
“又准蓟辽总督文球、辽东巡抚周永春各塘报:据夜役刘生加哨探,代子河东岸瞭见哈喇河西岸,鞑子营火一十二处,约长十里离边四十余里等情。”
“各到部议,奴酋自陷北关,其志益横,蹲伏三月,蓄毒必深,虏酋黄把兔、伯要子方报五万骑屯聚边外。而奴酋马步六万众又报拥入开原,蠢兹犬羊声势相倚,乘我不备,设法防守。虽经臣不遗余力,然兵力分于接应粮草,艰于转输。以饥疲冻馁之众,当纠合方张之虏,真危不可言者矣。”
“朕已知悉。”
快到巳时了,从皇极殿的正门进来两队光禄寺的女官,手里提着食盒,先给太监献上点心,那太监手里的云磬响了三声。
众官员纷纷站起身来,从女官那里领来点心,坐回位子,开始用饭。
皇极殿里官员众多,可是鸦雀无声,众人寂然饭毕。
丹犀东边的鸿胪寺序班“啪啪啪”连甩了三下净鞭,朝议开始。
大殿左手第五排一个个子高高的年轻武官出班上奏:“臣钦差募兵科道祝耀祖上奏:兵事宜急八款:一选良将,以重统领。一禁京军,以防冒滥。一禁佥派,以奠民生。一取甘结,以防逃匿。一分地方,以便团练。一取器械,以预操演。一酌饷额,以寓鼓舞。一请关防,以肃弹压。”
皇上回复说:“这募兵之事,宜有禆益,确可实用,着兵部俱依议行。”
兵部的几位官员又商议了一会儿,兵部尚书黄嘉善上奏说:“事急从权,兵部议曰:一,着京营、九边六品以上官员俱可申报练兵之官,加官一级。二,着各地紧急募兵,勤加操练,以为备用。三,着户部拨付饷银,以为器械兵费之用。四,兵部分理地方,以为练兵之用。五,操练期间,给以关防,以为弹压之用。”
皇上回复说:“可。”
这时兵部左侍郎杨应聘站出来,清了清嗓子说:“奏:蓟辽戍卒冻馁堪怜,实应抚恤!”
皇上回复说:“各兵寒苦异常,深可悯念。其令经略衙门量加犒赏,以为冬衣之资,蓟门之卫兵马,亦令督抚官酌量优恤。”
兵部左侍郎杨应聘转述辽东巡抚熊廷弼奏言:“奴贼战法死兵在前,锐兵在后。死兵披重甲,骑双马冲前,前虽死而后乃复前,莫敢退,退则锐兵从后杀之,待其冲动我阵,而后锐兵,始乘其胜,一一效阿骨打兀术等行事,与西北虏精锐居前,老弱居后者不同,此必非我之弓矢决骤,所能抵敌也,惟火器、战车一法,可以御之。”
皇上回复说:“朕已知悉。着兵部勤加建造,以供使用。”
······
刘景仁听得迷迷糊糊。
过午时分,太阳正暖,阳光从门口洒进来,正照到他背上,前面的人很多,即使往前拱了拱,也躲不开背后的阳光。
他知道自己就是个过路的,像大朝会这种级别,是那些王侯将相的舞台,和自己没有关系,原本想躲在这里休息两天,可是离门口太近,殿外的阳光总是直射在背上。
他正在为背后的阳光烦恼,莫名其妙的,前面朝堂的话题竟然转到了自己的头上。
“后军都督府兵备司刘经历!”朝堂前传来了司礼监太监王安尖细的声音。
“叫你呢,叫你呢!”前排的黄耕耘刚打完瞌睡,现在精神正好,回转身使劲的捣了捣刘景仁的胳膊。
“谁?咋了?”刘景仁擦了擦口水,警醒过来。
“后军都督府兵备司刘经历!”朝堂前太监王安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刘景仁站起身,一下子搞不清状况,向右绕到中间的过道上往前慢慢走,由于靠在柱子上时间久了,他官袍的后襟儿斜徧到玉带上,露出里边鲜红的纨裤,一时间朝堂哄笑声一片。
丹犀左边的鸿胪寺序班又轻嗤一声,“啪”的甩了一下响鞭,朝堂里又安静下来。
丹犀前的过道上站着一个老者正扭过头向后看。
刘景仁走到老者的左侧,低头行了一个揖礼。
“我是兵部王世贞,掌管武库司的。听萧指挥使说:你在大同的火器制造颇有成绩。如今辽东危急,熊经略屡次向兵部催要火器,如今皇上动问,不知你可有办法?”那老者问道。
这个老狐狸!刘景仁心里暗暗骂道,如今朝廷催要火器,兵部没有办法,却来让我这个不相干的小兵顶雷,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真要我想办法,也不是在这个朝堂上。
刘景仁再次躬身为礼,低头说:“小臣在大同是西湾冶铁场的冶炼副监,在冶铁上虽然有些想法,但那也没什么。想必只是萧指挥使抬爱,有所夸大罢了。”
王侍郎听到这个年轻官员根本没提火器制造,想来是不愿意在这里说什么,是自己病急乱投医了!不过到底不死心,又问了一句,“那有什么办法扩大火炮的产量呢?”
“炼钢呀。钢的产量上去了,火炮不就有了吗。”刘景仁说完,一下子捂住嘴,他恨不得朝自己脸上扇一嘴巴,怎么嘴上就没个把门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