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府一个偏僻的院落中,几个丫鬟婆子围在一口水井旁洗衣服。
此刻,几人面前的大木盆里堆着满满一盆的脏衣服,身边还各自放着一堆待洗的衣服。
因为几人每天都要负责洗文府上下几十口人的衣服,所以,她们经常从早洗到晚,片刻不得停歇。
一个小丫鬟提着两个大大的包袱进来,颐指气使的将包袱放在一个看上去年纪足有五十岁的老婆子面前。
“这是我们二小姐的衣服,今儿必须洗出来,明儿就要。”
说完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又转身回来吩咐:“对了,我们小姐说了,这些衣服只能云婆子洗,旁的人不许帮忙,否则,有你们好看的。哼!”
众人连忙笑着应承:“不会,不会。”
等小丫鬟走远,众人尽皆变了脸:“我呸!什么玩意儿!”
云婆子笑笑,劝慰众人:“又不是头一回了,大家别这样。”
有人道:“唉!云嬷嬷,我们这是替你委屈啊。”
有人问:“这好好的,老太太怎么就把你发落到这洗衣房来了?不是说您是从三老爷刚中举那会儿就跟着老太太的吗?这都十好几年了吧?怎么突然就不待见你了呢?”
有知情人朝着大房的方向努努嘴,压低了声音说:“还不是那房故意找茬。这府里,得罪谁,也别得罪那房的人。
“我当初本来是在厨房当差的,就因为没给那房的人行方便,没两天就被分配到这儿来了。”
大家都叹了口气,表示认同。
“要我说啊,还是老太太太糊涂,那房都是些什么人,她也不睁大眼瞧瞧清楚,只一味的偏袒……”
一直都听着众人说话、默不作声的云婆子突然出声打断,“行啦!老太太也是你们能议论的?都好好干活儿吧。”
洗衣房的差事本就枯燥乏味,大家经常都是边洗衣服边唠唠家常、说说闲话。刚刚还说得好好的,这会儿听她语气不好,几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我们这是在为你打抱不平,你居然不领情?”
“就是,本来就是老太太自己做事糊涂,还不让人说了?”
“云婆子,你已经不是太夫人院儿里的管事嬷嬷了,你还能管我们背后说什么?”
“切,都被太夫人发落到这儿来了,还表忠心被谁看啊?”
……
原本因为二小姐文琪的刁难,同为洗衣房的人还能团结一致对外。
可这会儿因为云婆子一句维护黄老太的话,众人瞬间将矛头指向了她。
这回,云婆子并没有反驳什么。她们说她什么都可以,她不在乎。可她不想听到她们对老太太的非议。
尽管都是因为老太太,她才从府里人人巴结的管事嬷嬷沦落为被人处处针对的粗使婆子,可她并不记恨老太太。
如果不是老太太,也许她早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她出身在一户农户,家里父母重男轻女,接连生了她们姐妹三个之后,才生下两个儿子。
因为家贫,她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因为是女孩儿,她和两个姐妹还经常被父母打骂。
为了给弟弟换钱读书,她十三岁的时候就被父母以十两的高昂聘礼嫁给了一个名声不好的老鳏夫。
出嫁后,她的日子更是苦不堪言。被毒打、被侮辱,浑浑噩噩的过了好几年后,她生下一个儿子。
她以为人生从此有了希望。可是,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儿子变得和他父亲一样,对她全无尊重,有的只是厌恶和打骂。
在儿子八岁的时候,她被卖了,那一刻,她没觉得害怕,只觉得终于解脱了。
当她被人牙子带走的时候,她回头,却看见儿子在身后拍着手叫好。
那一刻,她心如死灰。
她终于了无牵挂了。
后来,人牙子带着她到了府城,在那儿,她遇到了老太太。
那会儿,三老爷刚刚中举,可以买奴仆使了。于是带着老太太逛牙行。
别人都是挑着年轻力壮的、能干活的买。
只有老太太,看她瘦的皮包骨头了,还全身是伤,可怜她,不顾三老爷的反对,执意买下她。
在那之前,她已经辗转好几个城镇,却没有任何人想买她。
她不止一次听到人牙子骂她“晦气”,说二两银子买的,本想着买得便宜,怎么也能赚上一笔。谁知却卖不出去。
所以,人牙子也不肯多给她饭吃,每天就给她一个粗粮馒头,保证她饿不死便是。
是老太太怜弱惜贫买下了她,是老太太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更是老太太给了她十几年的平静生活。
这十多年,她跟着老太太,吃的饱,穿得暖,老太太也从来不曾打骂她半句。
对她而言,这十几年是她四十多年的人生中,过得最幸福的日子。
所以,别说老太太只是让她到这洗衣房来洗衣房,就是让她立时去死,她也绝不会心存怨恨,她只会在死前祝福老太太长命百岁、万事顺心。
……
黄老太和素枝就是在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数落云婆子的时候来的。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背后编排老太太!!”
素枝暴跳如雷,撒开搀扶黄老太的手,几步冲过去,一把一个,一把一个,将几人面前洗到一半的大木盆给掀翻在地,洗到一半的衣服撒了一地,水泼湿了大半个院子。
众人被吓了一跳,一时有些懵。
可见到被人掀了洗衣盆,衣服上还被沾了不少水渍,立刻回神。正要发火,却见掀她们洗衣盆的是黄老太院里的大丫鬟素枝,立刻又把火给憋了回去。
等见到从后面缓步进来的黄老太时,几人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
“太,太夫人!!!”
几人哆哆嗦嗦的舌头都捋不直了,个个都抖如筛糠,面无血色。
“太夫人,饶命啊。”
“太夫人,您饶过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云婆子早在素枝过来掀盆儿的时候就看到了后面的黄老太,眼眶发红,心口发堵。
从她被打发到这洗衣房来,已经一年了。老太太从来没来看过她。她以为她这辈子都见不到老太太了。
这会儿跟着众人跪在撒了水的湿地上,她忍不住的抬头望着老太太,“太夫人,我们只是闲磕牙,并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求您饶过我们吧。”
她并没有把自己摘出来,洗衣房的几个人是一体的,她自然也不例外。
素枝掀完盆儿,气呼呼的回到黄老太身后,眼睛还瞪着跪在地上的众人。
见到同样跪在地上的云麽麽,素枝脚下动了动,想要上前搀扶,却被黄老太拍了拍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既然云麽麽给你们求请了,我也不愿抚了她的面子。就罚你们一个月的月钱吧,此事就此揭过,以后若再让我听到,绝不轻饶。”
“谢太夫人恩典!奴婢谨记。”众人齐声应诺。
黄老太:“行啦,你们该干嘛干嘛去。云麽麽从现在起重回……重回……”
黄老太连说了两遍重回,后面的话却迟迟说不出口。
冷汗开始涔涔往外冒,脸色也一点点变得苍白。
黄老太再次感受到了来自世界意识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