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但说无妨，朕既然都已经说了，所有前尘往事，一概不再追究，又怎么还会怀疑卿家？”
扶苏表现得很从容大气。
李斯稍作迟疑，这才道：“其实，从六国余孽开始进入吴中朝堂的时候，臣下就知道这些人一定会为了权力争斗。”
扶苏微微颔首，示意李斯接着往下说。
“六国那些隐姓埋名，流亡在外的王公子孙，自然希望复国，然后他们就可以继续过上骄奢淫逸的富贵生活。”
“可是，六国的那些遗族，就好比项氏一族这样的将门世家，他们未必就愿意这么做，理由很简单，因为拼死拼活的人，永远是他们，但是最后坐享其成的人，却是王公子孙，所以臣下从一开始，就已经看出来了项梁的野心。”
“只是，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不顾北方的危险，贸然发兵进攻，那么原本吴中朝廷上争权夺利的众人，就会感觉到外部威胁，到时候就会放弃一切成见，然后联合在一起，抵挡我大秦天军，所以……”
李斯干笑一声，最后的话还是不敢直接说出口。
扶苏颔首道：“你的意思，朕懂了，北边河套平原要是出什么问题，那匈奴骑兵可就能直接顺着直道南下，威胁到我帝国心脏之地！”
这真不是夸张之言，因为原本在汉朝初年，汉文帝时，匈奴骑兵就越过长城，在甘泉宫附近烧杀抢掠过。
这件事情让大汉举国震动！
“而如果出兵呢，原本乱成一锅粥的吴中朝廷，也会立刻团结在一起对外！”
“陛下，正是这个道理……”李斯掌心里全是冷汗，只是没想到，皇帝扶苏竟然真的可以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信任自己。
扶苏沉吟道：“这是攘内必先安外之策？”
“吾皇圣明，正是如此！”李斯拱手一礼，这话可谓经典总结了自己现在担心的问题。
“而且，吴中朝廷如果没有我们外部的压力在，他们一定会和田氏一族占据的齐地开战，这就相当于是他们自己的内耗，如果陛下允许的话，臣下甚至觉得都可以兵行险招，故意挑起六国余孽他们互相争斗。”
“哦？”扶苏顿时眼睛一亮：“故意挑起他们的争斗，卿家难道还有什么妙策么？”
李斯尴尬一笑，拱手道：“老臣不敢隐瞒陛下，这办法，本来原先是在吴中朝堂上的时候，为了分化六国余孽，担心他们抱团变成铁板一块，到时候把臣等和胡亥给架空了，臣下想出来的明谋。”
“明谋！”扶苏感觉眼前一亮，阴谋有时候很有用，但是这并不代表明谋就没有用。
他现在终于懂得，为什么这具身体的父皇始皇帝，会那么喜欢李斯。
这家伙的脑袋实在是太好使，又敢说各样的真话。
李斯见扶苏没有深究自己在吴中朝廷的事情，蹦到了嗓子眼儿的心，缓缓地落到了肚子里。
这种感觉，太刺激了！
“不错，正是明谋。”李斯颔首道。
扶苏含笑着道：“卿家且说便是，不用这么紧张，就算是真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言论，那不也只是在此处，并非是朝堂上么？”
李斯苦笑一声，开口前清了一下嗓子，这才道：“陛下，先前臣下的意思是，如果六国余孽实力强大，导致要架空了吴中朝廷的话，那就册封六国王孙和六国功臣们的后代，都做王，这样的话，原本对于我们的矛盾，立刻就会转化为他们的内部矛盾！”
扶苏目光震惊地看着李斯，你他娘可真是一个小天才……不，老天才啊！
这样下作的明谋，你都给整出来了。
难怪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开口呢！
而且，这样的话，要是在朝堂上说出来，那直接就能被群臣的口水喷死！
这算什么？
册封这些曾经被大秦灭掉的六国后人做王？
那这岂不是意味着大秦已经彻底放弃了关东之地？
明谋——这确实是一个顶级明谋，可是未必能做的出去啊！
扶苏满脸沉思，一时间也不敢说话。
李斯见状，拱手道：“陛下，这只是一个下策，未必……”
“时间不早了，朕会认真思考此事，但此事不可再与他人说起！”
扶苏真担心李斯把这话告诉别人后被人当场打死……
这话说出去，大秦的脸面都没了。
可是，这确实是一个顶级的阳谋。
能最大程度上让吴中朝廷的力量损耗在内耗上，反正扶苏也清楚最后这个时代能出彩的人物就那么几个。
关中不历经战乱，关中之外，彻底打废了，就算是这些人物再怎么厉害，难道还能让士兵吃石头吃泥巴，就可以作战不成？
战斗的胜利，虽然智谋比拼，确实占据了很重要的一部分，可是强大的经济后盾力量，同样是最为关键的东西。
“李鼎，你来朕身边做一个仆射。”
都已经走到了门口，扶苏这才想起来李斯的小儿子还没授予官职，当下转头，看向李鼎。
李鼎闻言，忙拱手跪下：“喏！”
扶苏微微一笑，这才转身离去。
李斯父子三人恭送到门外，看着皇帝上了帝辇离去之后，三人似乎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爹……”李由叫了一声。
李斯轻轻点了一下头，随后叹息了一声，“都是爹一时的贪念啊，可到头来，发现真的是让赵高这个逆贼给诓骗了，便是长公子做了皇帝，为父而今不也一样富贵在身，权势环绕。”
“爹，那照你这么说，不是表明了自己是个真的蠢货啊！”小儿子一般胆子大。
李鼎这话出口，李由都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斯愕然地回头，看了一眼比自己都高出一头的小儿子，揍，那指定是不能揍了。
倒不是说这孩子还手，而是身上全是肉疙瘩，打他一拳，疼的是李斯自己。
“爹，我又没说错，你瞪我做什么？”
李斯眉头皱了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仆射的日常职责是什么？”
“当然知道啊！”李鼎点头：“仆射不就是尚书的副手，尚书令不在，我就负责干尚书令的事儿，掌管官员奏报，草拟文书。”
李斯面色复杂地点头：“你知道就好，可是你自己看看你这样子，你说你三拳打死朝臣我都行，可别说什么掌管官员奏报，草拟文书，陛下有意让你将来执掌尚书令，自个儿脑子多点活络，别整天傻乎乎的，不类父！”
李斯这本是抱怨的话，两个儿子都长得可以三拳打死老夫子，没有一个像他，尤其是脑子这块儿，真没有一个像他。
若不是夫妻俩人感情深厚真挚，李斯都要怀疑自己夫人偷人了。
“爹，你这话是怀疑我娘对你不忠啊！”
听着李鼎的话，李由由衷地感叹起来：“我二弟真是天下无敌啊！”
“逆子！逆子！老夫的马鞭在哪里！马鞭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