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云生回到天宫不过六十日,凡间已是六十载光阴付流水。
世事瞬息万变,但还好,大醉一场后,过往种种都随云烟散去,心中郁结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又是一年春日,她回到人间。
听土地仙说,人界总算有了几十年的安生日子,战火稍歇,百姓生活也算和乐。
路边,山上,几乎处处有供奉神仙的庙宇。香客虔诚地跪在神像前,双手合十,心中默念所求之事。
有时她在天上也能听到百姓的愿望。
“来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一年有所盼。”
每每这时,她心中也会生出希望,翌日布雨调节气更加勤勉。
但也有不好的消息。
她的师姐,南普道现任掌门人元嘉大师身体每况愈下,恐怕撑不过这个春天了。
云生向王母请旨下凡一趟。装成老妪模样,买了些年少时几人喜欢吃的小食,又亲自采了野菜煮粥做饼,虽然这时她并不能吃这些凡间食物了。
来了南普道,只让人通传是故友,现特来见旧识。
元亦、元澄师兄守在床边,见来人音容笑貌依旧,不免失神。
云生见了他们,眼中止不住的泪。
苍颜白发,身躯佝偻,说话也含糊不清了。
曾经打闹御剑的日子,曾经吃吃喝喝说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光阴催人老,少年终究变成老人。
元嘉在众弟子的搀扶下下了床,紧握住云生的手,几人又哭又笑。
有弟子问:“这老妇何人?”
识趣的弟子曾在翰墨楼里翻阅过南普道历届弟子的卷宗,立马对应上了眼前这隐去仙身仙气的老妇,便是当年空名大师座下唯一的,也是最小的俗家弟子——云生。至于他为何知道云生其实是仙,其实是无意中曾听得师父和几个师叔谈起。
“是师父师叔的故友,我们先出去吧。”
师父未曾明说,这段旧事也未被载入南普道,便意味着不想让世人知道。既然如此,他只管照做便是。
众人散去后,云生打趣道:“师姐,您这大弟子颇有您当年的风范呐。”
“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流落街头被我带回南普道,自此一心修道,不问其他。未来他掌门,我放心。”
元亦师兄颤颤巍巍地倒了杯热茶给她暖手,皱纹满面却分外慈祥:“对了云生,你在天宫的日子可还习惯?”
天宫的日子同凡间日子差不多,只是多了责任。人人都想成仙长生不老,殊不知做神仙也挺无趣的。
漫长岁月在清冷的九重天上熬着,无病亦无灾,唯有看人间年年花开花落去,听一段段长情故事,或是人们的心愿耳语才是消解。
“天宫里的日子,和南普道很像。”
屋里火炉正暖,暖的叫人疲惫,只是元嘉脸色却越发苍白。
对此,大家心知肚明。
元嘉师姐的手紧握着云生,时不时低语一声,而后又笑了起来。
“南普道……师弟师妹……”
云生想,或许师姐想起了从前。
都说人死前那一刻,一生过往会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回旋重现。她清楚地记得,萧陵川,哦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白卿死在她怀里时也是笑着的。
还有晴鹤姨娘,死之前唱着的小曲儿,或许是多年前与父亲相识时的那首吧。
不觉间,已经送走了好多人。
她凝望着元嘉师姐越发沉静的面容,那双紧握住她的手一松。
“嘉义大师……归天了。”
一语哽咽,几乎说不出话。
南普道内,杳远苍茫的钟声回荡在山林间。一棵古松盘桓,瞬间有了倾颓之色。
元嘉不喜热闹,提前交代了身后事该如何做。
她说,请把她埋葬在陵山之巅的一棵松树下,这样抬头可以看见天宫故人,低头又能望见人间烟火和陵山山腰的桃花。
是啊。
人生数年,不过一场清梦,一场烟雨,一片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