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秦沉在三十七岁的夏天,再次见到了当年那个女孩。
泥土混着青草香,盎然生发的新芽,试探性地去触碰花蕊,带着抹娇俏与羞涩。
入了夏,树成荫,知了叫。
跳动的脉搏,燥热不安,难以心静。
枝丫的萌动竟也被掩饰在了其间。
……
听完秦沉的故事,叶怀夕只觉得心好似被鞭笞一般,一抽一抽的痛。
她喉间苦涩,竟一时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秦沉坐在叶怀夕的身旁,微微抬头,那双锐利的黑眸此刻充满了慌乱,生怕眼前的人儿真的会离他而去。
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的神情。
叶怀夕侧目,两人四目相对。
空气一时安静了下来,时钟‘吱嘎吱嘎’流走的声音伴着两人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极其明显。
窗外的雪渐渐变小直至再未落下,阴云散去,一轮弯月悄然而至,露出了尖尖的小脚,医院楼下昏黄的路灯一闪一闪,夜行的人来来往往,‘沙沙’的踩雪声不时响动,留下大小不一的脚印。
“原来我们竟相遇的这么早。”轻柔带着不轻不重地鼻音的声音率先打破了这份宁静。
秦沉低语喃喃道:“是呀,你见过我最糟糕的模样。”
叶怀夕唇角一扬,张开双臂紧紧搂住秦沉。
“爱自有天意,一切都是缘分,都是最好的安排。”
秦沉被眼前的人儿扑了个满怀,他惊诧了半晌,反应过来时圈住了叶怀夕的身子。
又听见怀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难怪你做的凤梨酥和宋阿姨的味道这么像。”
秦沉心里一咯噔,有些苦涩,许是想到了什么。
他拉开怀里的人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心悸地问了出来。
“夕夕,你...你不介意嘛?”
叶怀夕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眼前男人的过去在他眼中,满是不堪和荆棘。
他深觉自己身处最肮脏的深渊,却还企图伸出触角牵住花团锦簇的玫瑰,却妄想将她拉入泥泞之中。
实是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他将脆弱的、不堪的自己完完全全展示给叶怀夕。
他自惭形秽,对不住曾多次给予他阳光和温暖的人儿。
又自觉肮脏的自己配不上至纯至善冰清玉洁的她。
他低微下贱,对年少的她早生了觊觎之心。
蓦地,叶怀夕捧住了秦沉的脸,凑近,用自己的鼻子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头,舒颜一笑。
“介意,真的太介意了...”
秦沉眼眸倏地黯淡无光,果然,她还是在意自己的过往的。
“以前干嘛装不认识啊,明明知道我认识宋阿姨,你半点都不透露,藏的太深啦。”
言及此,叶怀夕发泄似的揉了揉秦沉的俊脸。
“哼,真是太讨厌了,罚!你真该罚。”
秦沉黯淡的眸光骤然消散,涌上一股欢悦,颇带劫后余生的感觉。
倏地,好似又想到了什么,心情又压抑了几分。
“那你还要跟我...跟我分开嘛?”
声音吞吞吐吐带着些小心翼翼地试探意味。
叶怀夕收回手,垂下眸子,凝神沉思着他的话。
半晌,安静的病房才响起一道幽幽的嗓音。
“这件事我觉得我们都需要认真考虑一下。”
叶怀夕抬起头,眉头微蹙,脸上写满了认真严肃。
尽管对此早有准备,可当秦沉听见叶怀夕的话时,他的心脏还是不可控制般地骤然一缩。
与此同时,心底也涌上一股心安。
他自嘲一笑,神情低落宛若被主人抛弃在野外的小狗。
他果然很贪心啊。
既不想叶怀夕离开他,又担心她和他待在一块会有危险。
可是......
他们俩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呀。
喉间一阵苦涩,他正欲说些什么,蓦地见对面的人儿肩膀微微颤动,欢声笑了起来。
叶怀夕方才是有意逗弄秦沉的,这也算是对他的一个小小的惩罚。
不过看到他的反应,她心里憋了那么久的一股气也慢慢消散了。
叶怀夕一手勾住秦沉的脖子,将他拉进怀里,用自己的侧脸蹭了蹭他的。
“不过...我是不会后悔离开的。”
在秦沉懵圈的状态下,又在他的嘴上飞速的啄了一下。
‘不会后悔’‘不会离开’的字眼足以让秦沉呆愣在原地,又被她‘强吻’了一口,他一时间更是有些手足无措。
这人说话...
怎么这么大喘气啊。
刚刚是真的快被她吓疯了。
他真的以为叶怀夕不愿意和他在一块了。
要离开他了。
彼时,叶怀夕已经放开了秦沉,她看着眼前神情呆滞,眼睛瞪的又大又亮的男人,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双手叉腰,歪偏着头,故作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看来你是不想和我继续相处下去了,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就此分...”
‘开’字还没有说出口,便被一抹柔软温热给阻断了。
秦沉一手圈住叶怀夕的纤腰,一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
在她的朱唇之上,落下了一个不含色和欲、只有失而复得般的珍视的深吻。
绵密而又细长……
“阿沉,我帮你...”
叶怀夕躺在秦沉的怀里,胸膛起伏,微微喘息着。
秦沉的手从叶怀夕身后的秀发穿过,搂住她的肩膀,线条流畅分明的下巴轻柔地靠在叶怀夕的头上,嗓音低沉迷人而又富有磁性,勾着人儿的魂陷入他的情海不得自拔。
“‘乖宝负责貌美如花,秦沉负责赚钱养家。’我们之前可是分工很明确的。”
“可是...”
秦沉搂住她肩膀的手轻轻一紧,那力度却不足以伤害到她,他另一只手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手背。
“快了,要结束了。”
叶怀夕挣了挣,脱离了秦沉的束缚,偏头望去:“我找爸爸试一试,如果不行,我再去找爷爷,他总会有办法的。”
秦沉心里一暖,他没想到知道真相的叶怀夕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的身旁。
可...
他怎么会让她身处两难的境地呢。
更何况,他这还没入门,
不仅没有向他们郑重地介绍自己,也没有帮上他们什么忙。
他怎么可以先入为主地让岳父他们帮忙呢。
这样可不行。
可不能因为这件事,再让他自己在他们面前降低一份印象。
秦沉在她脸侧落下一吻,舒颜一笑,“夕夕,你要相信我。”
叶怀夕:“可我觉得你一个人单打独斗的还是有些不太行啊。”
似乎想到了什么,秦沉唇角一勾,脸上笑容邪魅,他轻轻凑近叶怀夕的耳边。
“乖宝,你男人行不行,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炙热的呼吸丝丝吹拂,喷洒在叶怀夕的敏感点,宛若轻羽拂面,一股股暧昧的电流从脑袋窜入心底,让人抓耳挠腮不得自拔。
明明已经是经历过大场面的成熟女性,可叶怀夕仿若小女孩般仍旧忍不住红了脸庞。
虽然现在已是晚上,可他也不能用这么正儿八经的语气说着这些面红耳赤话啊。
叶怀夕用力没好气地在他胸口来了一锤。
这力道对秦沉来说不痛不痒,犹如被小猫挠痒痒一般。
反而让他有一种满足舒适感。
他笑了笑,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商陆傍晚醒来了。”
“真的?”叶怀夕眼眸清亮,心里是止不住地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提了一个度。
尽管知道他们俩是纯纯友谊情,可秦沉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拈酸吃醋。
他朝叶怀夕机械般地点了点头。
下一瞬,叶怀夕掀开了被子,立刻就想下床跑去隔壁看看。
半道才回想起来她的小腿骨折,现在她还走不动道呢。
思及此,叶怀夕瞪着无辜的大眼笑容满面地望着秦沉。
恳求他能把轮椅推过来,然后再带她过去隔壁病房。
目睹全程的秦沉,抚了抚眉头,微微一叹息,随后认命般将一旁的轮椅推了过来。
强劲健壮肌肉分明的双手,一手搂住她的腰上几寸之地,一手穿过她的腿弯。
毫不费劲地将叶怀夕一举从床上抱了下来。
那模样好似他抱住的只是一块小毯子,神情自若,一脸轻松。
秦沉推着叶怀夕推开了住在隔壁仅一墙之隔的商陆的病房。
病床上,商陆正被何宴衍‘伺候’着一口一口吃着饭呢。
一见到商陆的‘惨样’,叶怀夕忙不迭地让秦沉推快了一点。
商陆身上还是有些痛苦,何宴衍在旁边照看着,他一直都没有忍着痛意。
可看到叶怀夕的那瞬间,商陆下意识地就想要装上一副面具。
他迅速咽下口中的粥,速度太快喉咙一呛,止不住地轻咳。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平复下来。
商陆的眼神最先落在轮椅上的叶怀夕身上,尽管醒来时已经向何宴衍问了叶怀夕的情况,可他心里仍是抑制不住地心疼。
就连声音一时都有些哽咽。
“小夕,没什么重要的事干嘛动来动去的。”
叶怀夕不傻,当然看得出来商陆的不对劲,她双臂交叉,两手塞进了胳肢窝,故作恼怒,面色凝重。
“商陆,你这是看不清自己,还是不欢迎我来看你啊。”
商陆立马摆手摇头:“没有没有,不欢迎谁都不会欢迎你。”
话落,他这才将眼神转向叶怀夕身后的男人身上。
商陆轻蔑地睨了秦沉一眼,那模样好似在说,
果真是不要脸的老男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骗术都用的出来。
商陆性子直率,也憋不住心里的想法,他定定地望着叶怀夕,直戳了当道:“他为什么会在这,这不欢迎他。”
“啧...商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叶怀夕摸一把秦沉的手,自己控制着轮椅凑到商陆的身前,“人家好歹还救了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小夕,就算你不想我赶走他,也没必要扯这种不攻自破的谎言啊,”商陆气急败坏道,“更何况,救我出来的是阿衍,又不是这个姓秦的。”
“跟他这老人家有什么关系啊,乱编什么乱…”
叶怀夕手掌一拍,止住了正欲滔滔不绝的商陆。
“商陆,我看你伤的不仅是皮包肉骨,还有你那颗清澈简单的脑子。”
商陆:“小夕,你不是不知道这个姓秦的的真面目,你干嘛还和他搅和在一块啊。”
叶怀夕:“姐乐意。”
商陆:“这算怎么回事啊,你可不仅仅是伤害你自己,还有你…”
“闭嘴吧你。”叶怀夕抄起桌上的一个苹果塞进了商陆的嘴里,堵住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从进门被忽视到被嫌弃的秦沉,乖巧地跟在叶怀夕的周围,精明如他,怎会听不出商陆的话呢。
可他心里却毫不心慌,至于是因为什么。
或许是叶怀夕说的那些话给的勇气吧。
看着两人吵吵闹闹的模样,心里那点疙瘩虽然没有消除,可他的心情却意外的明朗起来了。
这么些年下来,何宴衍自是知道两人的相处模式,自然也没有多言,只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的一侧,温柔心疼地望着一身伤痕的商陆。
叶怀夕和商陆在另外两个大男人的注视下,唇枪舌战了好久一番。
直到两人开始吩咐秦沉与何宴衍倒水开始,才慢慢停了下来,进入了正题。
“必须尽早把阿茹救出来。”
叶怀夕和商陆两人异口同声道。
“可现在一点都没有她的消息啊。”商陆有些气馁。
叶怀夕微微挑眉,声音一时有些上扬:“嘿嘿,那我就不一样了,我家秦沉可是有法子的呢。”
言语间满是骄傲与自豪。
秦沉在听到‘我家秦沉’时,整个人像灌进蜜里一般,心早就已经飘到太平洋去了。
直到感觉到他的手肘被一阵细腻的皮肤触碰,他才渐渐反应过来。
他侧目望去,只见叶怀夕也微偏着头,悄悄向他示意。
秦沉回过神,看着几人,沉吟道:“最多一周,最少三天。”
商陆本存了心思想要反驳秦沉,他就感受到了何宴衍的暗示。
一时间,他又想到了秦沉的身份,也就歇下了那些心思。
但还是有些不服气道:“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秦沉俯视着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