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南城城隍庙西侧角抵社,曹四媳妇张椿趁元军暂停攻城间隙,回到家里拾掇打理。这几日跟随丈夫和角抵手在城墙上防守,张椿受到了苏刘义大将军的表扬,还收获了很多官家赏赐,可把她高兴坏了。
正当张椿在院子里晾晒被子时,忽然头顶一只鸽子“扑啦啦”飞过,落在隔壁张家药铺阁楼栏杆上,一个小小的纸卷恰好飘落在张椿的头发上。
“这又是张掌柜家的鸽子弄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张掌柜……张掌柜……”张椿隔着院子朝着药铺喊。
张椿知道,张掌柜名叫张达,半年前盘下了这个药铺,还养了十几个信鸽,当时张椿好奇,张达说为了方便与外地朋友做药材生意,张椿也就没往心里去。
张椿喊了几声,药铺里无人回应。张椿好奇,打开纸卷,只见上边像是用锅底灰印了一只似虎像猫一样的印记,有一行小字,张椿只认得一个“药”字,那还是她经常看到张记药铺的“药”字才知道的。
“还真是搞药,想不到这个张老板精明的很。”张椿想,随手把纸卷揣起来继续忙活,准备见到张达时还给他。
此时,张记药材铺的老板张达,正在万松岭一处茶室与一名黑衣男子对坐。张达呷了一口茶,把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吸进口里慢慢咀嚼,再将碎渣吐到地上。张达吃茶叶的这个习惯已经好几年了,他兜里往往装着一把茶叶,走到哪里吃到哪里。
“刁俊,你都收到了任务,我为何没有收到?”张达问道。刚才刁俊给了他一张字条,上书“速查清火药配方”,一个虎形印记赫然其上。
刁俊昨天晚上收到消息,今日一大早就把张达约到了万松岭茶社,找了一个合适位置,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观察着数十丈开外的工坊场情况。
“你应该也快收到了,此事怎么办?”刁俊问道。
“还能怎么办,想办法吧,只能从火药坊匠人下手。”
“你看,工坊场都有军士把守,你我没有路条如何进得去?”刁俊问道。
“容我想想,你也不要闲着,要你的人日夜守在此处,注意观察运进火药坊的原料。”张达道。
临安城内的军器工坊主要依万松岭而建,火药坊就在最深处,杨义带着几十个火药工匠正在那里赶制火药。张达和刁俊就是范文虎“虎影卫”中潜伏在临安城的两个头目,每个人手下都有几个得力的下线。
“肯定还是杨家制配的,要是能找到杨家的人,抓起来一问便知。”刁俊道。
“杨家弟兄俩早就跑了,连他们的两个儿子也都离开了临安,除非……”张达道。
“除非什么?”刁俊问道。
“除非杨家又悄悄回城里来了,但即使回来,火药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提高威力了啊。”张达道。
“难道又是传说中的那个祖王爷?”刁俊狐疑道,“现在临安城大街小巷都传遍了,祖王爷就是神仙下凡,带来了神舟、神炮、神棍,还有什么千里眼、顺风耳。”
“宋军打了几个胜仗了,上次海战我们被灭了几万人,这几天守城又出现了很多火器,虎王这么着急启用我们,看来是情势不妙啊。”张达道。
“虎王”是虎影卫成员对大头目范文虎的称呼。
与此同时,皇城司兵准备将张禧也接到了范文虎的消息,张禧本是范文虎军中的一名训练教头,被借到皇城司教训,一直与范文虎保持着联系。德祐元年正月,伯颜进逼江州,范文虎以城坚粮足,兵马众多的安庆,不放一箭,拱手投敌。范文虎投降前曾让其加入“虎影卫”并送了一个虎纽玉押,张禧尚未答复,便因元军进逼没有了下文,因此严格来说,自己并不算是范文虎的“虎影卫”。
“这还真是范文虎的虎纽玉押印,我该怎么办?”张禧其实看不惯范文虎投降元军,却又无能为力。前段时间正当皇城司军要解散时,官家又是太庙祭祖,又是驻军封城,还将几乎所有的官衙重新启动,甚至让太学生临时释褐,他也从一个底层训练教头挂了个准备将,但他一直在为自己的后路打算,是战?是降?还是跑?他决断不了。这段时间,张禧跟家铉翁和江铜都经常交集,与苏刘义等守城将士也有所接触,他能从众人的神态里感知到某种力量的崛起,所有人都不再谈论是否守得住,而是怎么守,让他觉得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城池被攻破的后顾之忧,难道是大宋朝的国祚又兴起了?这个祖王爷到底有多厉害?
张禧并不认识张达和刁俊,张达和刁俊却认识张禧,知道他与范文虎的关系。上个月范文虎与吕文焕入城安民时,偷偷和张达刁俊见面,交待二人关键时候去万松岭茶馆找张禧,试一试他是否能不忘旧情予以相帮。
张禧值了一夜班,今日一早交班后,他便换上便装,独自一人来到万松岭,那个茶馆是他经常去的地方,也是刁俊为何选择此处与张达会面的原因之一。
“张大哥,里边请。”茶馆小二将张禧迎进张达的邻桌。张禧正要就坐,看到对面张达脚下满是嚼碎的茶叶,便换了座位,将背影对着张达。
“刚摘的,上好的明前龙井。”小二道。
张禧点头,开始慢慢细品起来。张禧边喝边环顾四周,向着柜台张望。小二赶紧凑上前道:“张哥,今日一早三娘收茶去了,要午后才回。”
张禧心中怅然,顿觉茶水索然无味。小二口中的三娘是他的远房表妹宋三娘,张禧之妻半年前因病去世,战乱纷争,张禧一直没有再续弦,心里记挂上了这个表妹。
不到半个时辰,正当张禧想要起身时,忽然旁边桌子上的一名客人端着茶壶走了过来。
“这位仁兄,愚弟张达,想要购买上好茶叶,但对茶并无研究,冒昧求助仁兄,可否指教一二?”张达微笑道。
张禧本对张达印象不好,奈何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想着可以替表妹卖出一些茶叶,便又坐了下来。
“我这壶茶是从狮峰山采摘而来,你那壶是从梅家坞采摘的,虽然都是明前龙井,但狮峰山的稍胜一筹。”张禧道。
“何为明前龙井?”张达问道。
“从节气上来说的,清明前采摘的叫明前龙井,谷雨前采摘的叫雨前龙井,雨前为上品、明前为珍品”。张禧道。
“那要趁现在买了,马上要到清明了。”张达道,“感谢仁兄指教,愚弟茅塞顿开,为表感谢,特赠小礼一件,不成敬意,还望笑纳。”张达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物件来,双手递给张禧。
“举手之劳而已!”张禧道,他双眼瞟了一下礼物,一个蚕蛹大小的虎纽玉押映入眼帘。张禧再次盯着看后,脸色微变,匆匆别过张达而去。
张达和旁边的刁俊将张禧的变化都看在眼里,两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