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庐县城,距离临安一百余里,三江穿过,奇山异水,与世隔绝,风景独秀。镇上一处宅院,正门牌匾上书“赵府”,门楣挑檐,门口一对石狮子,一看就知此宅为官宦人家。
正堂内,戴表元坐在右侧,左侧则坐着一名年约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两人正在品茶论道。
“好茶,好茶,此茶芽叶细嫩、芽色带紫、芽形如笋,冲泡后茶色绿润、香气清高、汤色清亮,入口则鲜醇回甘,难道是传说中的紫笋茶?”戴表元赞不绝口。
“兄长见多识广,此茶正是紫笋。”年轻人道。
戴表元再小啜一口,闭目品味,不住点头,随后却神态黯然道:“唉,江南富庶,恐怕要尽毁蒙元之手。愚兄不才,只愿有生能教授弟子,为我朝保留些许希望。”
年轻人也脸现郁色,“兄长心意,松雪代我赵家感激不尽。兄长尽管安心在此开办学堂,东进院落已收拾妥当,今日配些桌椅,明日即可招收学子。”年轻人道。
这个叫赵松雪的年轻人本名赵孟頫,即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元代书法家,与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并称为楷书“四大家”。赵孟頫乃赵匡胤十一世孙,赵德芳嫡子孙,于宋理宗宝佑二年生于湖州,为赵与訔第七子,他十一岁时,父亲去世,由生母督学,后以萌补官,出任真州司户参军。由于赵宋后代多散佚于民间,很多致仕的宗室也都是从底层做起,皇室早已自顾不暇,他也无甚期许,因此元军围攻真州之前,赵孟頫就趁早开溜,到桐庐富春江边过上了隐居生活。
“贤弟在此从流飘荡,逍遥自在,但时日尚长,怎能追求闲云野鹤之境?不知贤弟可有打算?”戴表元道。
“唉,现今我赵家江山能延续几日尚且不知,如若蒙元取代我宋,弟苟且活命已是最好,何敢他求?”
“为兄从太平村来此之前,文丞相部将朱华亲口说,舟山军寨来了个祖王爷,多次打败元军,近日已开始了临安城防守,为兄本来是要长住太平村的,但是为了不给祖王爷挂念子民,只好遣散民众。这个祖王爷,贤弟可否听说?”
“也有耳闻,但这个祖王爷之说尚无凭据,更需宗亲确认,唉!也不知是真是假,是哪一个祖王爷?”赵孟頫叹道。
“这个祖王爷传言甚多,为兄一路走来听了一路,有的越传越神,不合常理,但有的却有根有据,令人不得不信。”戴表元道。
“可有具体事情?”赵孟頫好奇道。
“听说祖王爷教授了一个计数法,要求舟山渡人人必须学会,如今已传至临安和温州,民间也已开始使用了。”
“是那个阿拉伯数字吧,前日我那慕客在温州采办回来,与小弟说与此事,兄长看看是否这些?”赵孟頫拿出一张草纸,上边正是列出来的一串数字,一一对应着汉字数字。
“为兄尚未见过,不过听说简便易记,适于运算,呵呵!”戴表元道,“也是奇了。”
“还有呢?”赵孟頫继续问道。
“还有,听说这个祖王爷经常宣讲一些民贵君轻的道理,他曾经说过,得民心者得天下,兵民是胜利之本,这些话,为兄也只敢在你这里说说,走出这个门就忘了它吧。”
“竟还有这样的传言?”赵孟頫不由得吃惊,如真是祖王爷所说,那这个祖王爷的想法可是异于常人且胆大了。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聊,越来越觉得这个祖王爷不一般。
正当二人交谈时,一名小厮进来禀告:“老爷,门外来了几个自称县衙的人,要求见老爷。”
“县衙的人?”赵孟頫和戴表元相视一看,不明就里,两人赶紧迎出来。
“桐庐县县丞汪顺见过大人。”汪顺远远作揖。
“汪顺?汪大人,到本府有何贵干?”
“大人,下官是来传太皇太后诏谕的,请大人听诏。”
“我那司职真州已陷入元军之手,朝廷让我等各自顾命,此时因何诏谕?”赵孟頫有点疑惑,但还是掸了掸衣袖,拱手肃立,竖耳恭听。
“太皇太后诏谕:着真州司户参军赵孟頫转迁桐庐,权知县职,即刻赴任。此诏!”汪顺高声宣诏。
“赵孟頫接诏。”赵孟頫躬身接下诏书,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其上有太皇太后印签,也有吴坚、贾余庆、家铉翁的印签,还有中书舍人高应松的印签,但是这也不合常规啊。
汪顺看两人还在懵圈中,赶紧上前道:“恭贺大人迁升本县,临安行在已多次传书,政事堂吴坚丞相、枢密院家铉翁大人亲自主导此事,凡散佚之官身,当原地用职,为皇上效命,事急从权,待秩序安定后再行正式任命程序。”
赵孟頫知道,官家早已朝不保夕,朝堂无序,三衙停摆,确实是事急从权了。他将汪顺让至堂内,三人相见就座。
汪顺拱手道:“大人,下官听闻临安城已经入驻官军防守,朝堂正在恢复运转,皆因出了个祖王爷,带领官军打了几次胜仗,今日更是传来消息,前日在盐官海上打败元军四万余,生擒水师元帅刘深,此乃大捷,我大宋可期啊。”
赵孟頫和戴表元听闻,当真是惊如炸雷,茶水烫在手上竟浑然不觉,在当前时势下,宋军竟能如此大捷,看来那朱华所说是确有此事了。
赵孟頫从家丁口里得知,前些日桐庐知县李友仁欲带领众位官员投降蒙元,汪顺等人不愿投降,暗报朝廷,事情泄露,未等朝廷罢官,李友仁自行带了府库的钱粮布帛和几十名家丁投降了阿剌罕,桐庐知县位置空缺下来。
但赵孟頫疑问,临安周边既有很多宗室待诏,又有一些如他一样赋闲在家的官员,朝堂为何选他接任知县,他与那家铉翁也不熟识,哪怕这个知县是暂代,毕竟也是一县之主,他这小小的司户参军可从未管过这样一大摊子事情。
他哪里能知道,这背后可是家铉翁的功劳,家铉翁知道赵孟頫乃赵德芳一脉,他要提前把这个事情布局好,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此他利用太庙祭祖前谢太后与大臣们议定的“隐退官员就地复职”一事,立即亲手办妥了此事。
送走汪顺一行,二人继续喝茶。
“看来贤弟,奥,赵知县该出山了,继续为我大宋子民,为这一方百姓操心。”戴表元道。
“我本已无心再给官家做事,奈何我乃赵家,这个祖王爷,还连打了这么多胜仗!”赵孟頫道。
“贤弟,如今朝堂正是用人之际,贤弟年轻有为,当为朝堂做事,这个祖王爷能够扶国之将倾,令大宋再燃起希望,贤弟何不为桐庐数千户子民着想,为祖王爷分忧呢?”
“兄长言之有理,兄长教诲小弟铭记于心,明日即前往县衙。”赵孟頫道,“只是那李友仁刚投降元军,小弟此间无信任之人可用,兄长可否帮助小弟?”
“为兄倾心于讲学,不想其他了,但可推荐一人,吴兴管伸管直夫,乃为兄好友,任侠仗义,乡人尊其为‘管公’,或可辅佐与你,为兄即刻修书一封,劝其来助。”戴表元道,当即招呼袁桷准备纸笔。
“有劳兄长!”赵孟頫拱手致谢,此一去,不知是福还是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