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咱们蔺队要设宴给你送行,人都到齐了,就差你了。”谢广军埋怨道,“你赶紧过来吧。”
祁亮无声冷笑了一下,说道:“没人通知我啊。”
“怎么……嘿!怎么回事!他说他不知道!这怎么回事……”
祁亮看了看戴瑶,戴瑶也挑起了眉毛。
“行啦,你甭管那么多了!赶紧过来!行了,不说了,挂了啊。”
祁亮深吸了口气,说道:“那你……”
手机屏幕已经退回到主界面,谢广军挂了电话。
“他是不是成心?”戴瑶挑了下眉毛,“也不说在哪儿?”
祁亮点点头:“知道他什么风格了吧。”
“这么看咱胡司令真算不错了。”戴瑶感叹道。
“走吧,先回队里。”祁亮启动发动机,“如果他非要我去,那我就只能和他们一起吃了。我不想连累你。”
“我为什么不能一起去?”
“你是没见过谢广军和女同志吃饭时的德性。”祁亮说道,“我都怀疑他看西游记把猪八戒当男主角了。”
“哈哈哈!”戴瑶笑了起来,“我问问敦敦知道不知道。”
戴瑶给牛敦打过去,电话很快接通,但没等戴瑶说话,敦敦先开口了。
“戴姐,你们啥时候回来?有客人。”
祁亮走进会客室,看到了在林松家见到的女人,他想起她叫红杨,这时戴瑶已经喊出了她的名字。
红杨身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身材笔挺,眼睛炯炯有神。
“这位是赵瞳。”红杨说道,然后就转头看向窗外。
“两位同志好。”赵瞳说道,“今天冒昧拜访,是为了林珑的事。”
“好,咱们坐下说吧。”戴瑶让了一下。
四人坐在会议桌的两端,红杨依旧看着窗外,用这种姿态表示抗议。
“简单自我介绍一下。”赵瞳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们和林松、林珑父女都是受害者及亲人互助会的成员。我们是个民间组织,以各种暴力伤害案件的受害者和亲人作为成员,已经有十几年的历史了。目前我是主要的组织者和负责人。”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林珑是我们的伙伴。”赵瞳看了一眼红杨,“我听红杨说过,祁警官就是侦办唐老师案子的负责人。所以想必你们对我们的遭遇和处境也有一些了解。其实我们很多人都在面临这种伤害。这些年林珑一直在无私地帮助大家,因此我们要为她举办一场追思会。我们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请求警方同意林珑的父亲林松参加这个活动。”
赵瞳说完话,会议室里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戴瑶终于开口道:“我们没有这样的先例。”
赵瞳默默点了点头。
“所以我得请示一下领导。”戴瑶继续说道,“但我个人的看法,这是人之常情。”
赵瞳露出惊喜的表情,红杨也把视线从窗外转回来,投到戴瑶身上。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举办?”戴瑶问道。
“明天早上。”赵瞳叹了口气,“明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稍等。”戴瑶拍了下祁亮的肩膀,起身走出会议室。
祁亮起身到门后拿了三瓶矿泉水,放到赵瞳和红杨面前,然后自己打开一瓶默默喝了起来。
一阵沉默后,祁亮终于开口道:“我看过林珑的报道了。”
赵瞳和红杨都低下了头。
“你们认识第二个案例的受害者吗?”祁亮问道,“乔迪。”
红杨把身体转过去,然后捂住了嘴。
赵瞳说道:“如果你明天去的话,可以见到她。”
“好的。”祁亮停顿了片刻,又问道,“第三个案例呢。我看报道上写着受害者已经去世了,她的家人呢?你们有联系吗?”
赵瞳仰起头,看着祁亮说道:“我就是。”
祁亮觉得舌头被电了一下,说立刻道:“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赵瞳平淡地说道,“是法院。”
“为什么这么说?”祁亮心里一动,语气却很随意。
“因为那个女人到处造谣,制造了很坏的影响。本来应该判死刑的案子最终判了死缓。”他平静地语气像是在诉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祁亮想起前天在太平间里,林松也是这样的。
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报道详细描述了曹姝月的所作所为,她为了救自己的儿子无所不用其极,但这并不能说明最终判决受到了影响。
现在死刑越来越慎重了,对于量刑,法官和民众、原告和被告、当事人和旁观者的认知都不一样,至少眼前这位父亲是无法接受的。
祁亮理解赵瞳,换做是他,他也无法接受。所以他能说什么呢?所有的言语都是无力的,他只能无言以对了。好在红杨转过身轻轻拍着赵瞳的肩膀,替他安慰了这个可怜的父亲。
这时牛敦进来救了他,他立刻逃离了这个窒息的地方。
“原则上林松还是我们的嫌疑人,这样做会不会有风险?”胡永平坐在办公桌后面,他背后的展示柜里摆满了金光闪闪的奖杯奖牌,让他看起来好像是被加持过一样。
“我们还有个事没搞清楚。”祁亮说道,“就是林松到底认不认识杀害韦丽莎的凶手。我们认为凶手是在吕国杰挨打后拿走他的手机。没那么巧合,林松前脚打完吕国杰,凶手后脚拿走手机去诱杀韦丽莎。”
说到这里,祁亮看了一眼戴瑶。
“牛敦已经问过了,吕国杰说什么都没看见。”戴瑶说道,“时间线也已经固定了,环卫工人发现吕国杰和吕国杰手机和韦丽莎通话在同一时间段,可以支持我们的假设。”
“如果林松认识凶手,很有可能就是互助会成员。所以明天活动是一个观察的好机会,也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祁亮说的很冷静,但他眼前一直闪现着林松轰然倒下的那个画面。就算吕国杰被证实不是凶手,他卸下了莫须有的负罪感,他也一样难过。
墙上的电子钟从 11:59:59 跳到 12:00:00,他听到自己说:“就算没有这个因素,我也认为他应该去。我们麻烦是我们的事。”
他看到戴瑶露出笑容。
胡永平点头道:“小戴也是这个意思。那你们做好准备吧。这件事就咱们小范围掌握吧,千万不要……”
“明白,不要让谢广军知道。”祁亮接口道。
胡永平又点了点头,对戴瑶说道:“小戴 ,不是咱们这儿环境不好,大家都不错,唯独这个谢副支队长你留点神。”
“他和我说了。”戴瑶笑着说道。
“对了,刚才谢广军给我打电话,说蔺队要给我送行?”祁亮说道,“可我都不知道在哪儿。”
胡永平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不屑道:“这家伙又在搞借花献佛,借着给你送行的由头组织他那几个人在老蔺面前露脸。打个赌,他心里压根都不想让你去。”
“你还真说对了!”戴瑶拍手道,“刚才打电话都不说在哪儿。”
“你看吧。”胡永平摸起烟盒,看到戴瑶在,又放下了。
“那你去不去?”祁亮问道。
“招呼我了,我不去。就在食堂小包间,你去不去?”
“那我也不去了。”祁亮说道,“回头你和老蔺说一声,我们办案去了。”
“你不是下午的火车吗?”胡永平看了看手表,“别误了车。”
“没事,去上海的车多。”祁亮一边说一边给戴瑶一个眼神,“走啦。”
“等一下。”
胡永平从金光万丈中走出来,走到祁亮面前,庄重地伸出手。祁亮本想和他握手,正好看到微笑的戴瑶,于是上前给了胡永平一个措手不及的拥抱。
赵瞳和红杨得知警方同意让林松参加追思会,都非常激动。接着戴瑶表示自己要跟着一起去,在活动中要限制林松的行动,如果发现任何危险,她有随时终止活动并带走林松的权力。
“我当然不希望这样。所以你们回去和大家说一下,明天和林松握手也好交谈也好,都没问题,但要一个一个来,不要一拥而上。”戴瑶诚恳地说道。
“当然。”赵瞳感激地点着头,“谢谢你。”
“还有就是,明天我想见一见乔迪。”戴瑶说道。
“好,不过你要和她……算了。”赵瞳说道,“我只是说,她现在耳朵可能不太好,不过你们可以……用微信或者什么聊天。”
戴瑶看着赵瞳,他脸上的肌肉从松弛渐变成了一块铁板。他心里蕴藏着多少悲伤,也就积蓄着多少怒火。
“既然你们来了,我还有点事想问一下。”戴瑶说道,“你们都看过林珑的报道吧?”
“是的。她把报道共享到了我们的群里。”赵瞳回答道。
“是几个案例的?”
赵瞳愣了一下,回答道:“四个。”
“所以包括秦煜的案子对吗?”
“你是说刘曦案?”赵瞳紧绷的脸松弛下来一些,“我们都是按被害者的名字来。”
“对,刘曦。”
“是的,但是……”赵瞳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
“但是什么?”
“这不是件好事。”赵瞳又摇了摇头,然后说道,“简单说,刘曦的父母就是想通过这个报道讹对方家里一笔钱。他们得逞了,然后又逼着林珑把刘曦的案例从报道里删出去,还在微信群里大吵大骂。最后我把他们踢出群了。”
“他们是无赖。”红杨接着说道,“他们利用林珑,然后又出卖了她。他们还威胁她。”
“怎么威胁的?”戴瑶看向红杨,挑了挑眉毛。
“他们说过如果不删除刘曦的案子就去告她。”红杨鄙夷地说道,“我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的父母了。”
秦基集团的总部搬到了城区东南方向的嘉慧新城,很多著名企业的总部都被从核心区疏解到了外面。作为补偿,它们得到了以街区为计量单位的封闭园区。但所有人都知道,补偿之所以称之为补偿,是因为无法弥补失去的东西,否则就应当被称作交易了。
祁亮按照地图软件的指引把车开进一条断头路。他走下车,看到破烂不堪的告示板上写着前方道路施工绕行的告示。他脚下踩着崭新的柏油路,在他前面两米是一排只能通过行人的水泥墩,再往前是同样崭新的柏油路。
再往远看,崭新的秦基集团总部就落座在道路右侧二百米左右的地方。
这地方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可就是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只乌鸦站在“建筑垃圾填埋实验路段”的牌子上嘲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