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街,吴氏茶摊,老吴在沏水,侄子在添柴。
一大早的茶摊就已客满,有些士子到书市,就是专门光顾茶摊来的。
这些士子们到了茶摊,就一屁股塌在椅子里,美美地嘬两口热茶,摊开书津津有味地读上一阵,闹中取静,颇有悠然之意。
“东家,可要尽快发些新书来。”吴老汉将分红的银票递给王索明。
是一百三十五两银票,运上京的一千二百册书库存已去六成,为保证货源不断,王索明必须尽快回去筹备。
“每月月初到城南镖局仓库取货,京师这边若有新出的书,无论好坏,均发我一份,费用从分红里取用。”王索明嘱咐道。
京师的生意刚刚开拓,齐鲁那边的网络亦要铺开,一旦形成规模,知识分享与传播的成本可以很低,自己躺在中间即挣银子又赚悟性,岂不美哉?
“老汉省的,东家但去无妨,京师这摊生意交给小老儿,新书也交代了贩书的旧友,必不耽误东家正事。”
他是老成商贾了,又有李行叙作为中人,王索明心中抵定,速速向春暖阁赶去。
那晚倒塌的西偏房处呼喝声不停,一群匠人正在重建,一层的轮廓已显,至于主阁也趁机重新装点一番,眼下已在刷清漆。
有钱能使鬼推磨,东家使得起大笔银子,楼阁修葺起来异常迅速。
期间东家给阁里放了假,姑娘们好不容易能歇息一回。
阁中冷清,王索明直上顶楼,刚至门口扬起的手还未敲下,门却豁然打开。
“混蛋,你要走了?!”红衣姑娘扬起妩媚的小脸,眼里喷出火来。
“你怎么知道……”王索明哑然,这女人第六感太准了吧。
“远远地就听见驴叫,便知是薄情郎来辞行!”辛归未气冲冲地说着,翩跹下了楼。
“干什么去?”
“休管我!梅姨在里间。”任性而甜美的声音越来越远。
王索明无奈,只得先进去。
一身淡雅宫装的梅羡秋起身相迎,见王索明双眼烨然有神,瞳中渊深似海,梅羡秋心神悚然一惊,纤手轻摆领他入座。
“观你目带寒光,凛然自威,可是武道又有进益?”梅羡秋素手沏茶奉于座前。
啊?很明显么?!
“我等武人练功突破犹如过关斩将,每闯过一关便有神意自盈,你这才将将突破几个小时,神威自目中满溢,是可以观察到的。”梅羡秋耐心讲解道。
“昨夜在剑法一道上小有所得。”王索明简单说道。
“真乃天纵英才~”梅羡秋清冷的声音拉长了尾韵,似叹似赞。
“梅姨折煞小子了。”
“你我同参剑道,若有机会,该好好交流一番。”
“若能得梅姨指点,小子不胜荣幸。”
一番寒暄,梅羡秋面上的微笑变得古怪起来,面带玩味地说道:
“此番急着归家,可是想你家娘子了?”
“进京办事,诸事已毕,当早归矣。婚事将近,亦要回家准备。”王索明面不改色地笑道。
心里却突地一跳,看来,梅羡秋作为未儿的长辈,此番却要发难了!
果不其然,只见梅羡秋丹唇微启,说道:
“你和未儿的事,我已晓得了,纵使我平日‘江湖儿女,聚散由心’地教她,但这头一遭的女子,幻想和痴缠总是免不了的。”
“小子惭愧。”
“不,这与你无关。”梅羡秋却严肃地摇头。
“缠绵尽欢,正合乎人性,长相厮守,亦人之常情。”
“爱,可以让人成长的很快。”梅羡秋盯着王索明道。
“在下定然不负未儿。”王索明认真道。
“不,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你厌了她,她烦了你,还要硬撮合在一起不成?尝过最甘美的果肉,那些索然无味的部分,弃了便是。”梅羡秋淡淡道。
王索明听得头晕目眩,这是什么长辈啊??!到底想说什么??
神教中人向来随心所欲无拘无束,梅羡秋虽性子清冷,人到中年心胸渐渐温和,但离经叛道的程度依然不减。
摸不准梅羡秋意图,不妨碍王索明表达自己的看法:
“爱是一刹那的冲动,也可以是长久的守候,把生命消耗在对一次次冲动的寻觅中,不是一种浪费吗?时机合适,我会引着未儿试试第二条路。”
他说的很坦然,梅羡秋点点头,又笑着摇摇头。
“有些人来人世间受苦,有些人来世间寻欢作乐,我希望未儿是后者,你明白么?”
“敢问在梅姨这里,到底何者为乐?何者为苦?”王索明直视梅羡秋的杏眸。
梅羡秋神情一滞,却避而不答:
“你不明白也没关系,呵呵,爱,是一种能量,而恨,是更加强大的能量。”梅羡秋朱唇轻抿一口茶,继续讲道:
“你和未儿相好,是好事,你若和未儿相离,于她而言,亦算不上坏事。”
“你们少年心性,激情退去,自该放手。”梅羡秋深深看了他一眼。
辛归未出身神教,千娇百媚性烈如火,情感阅历上却是一张白纸,此番随梅羡秋下山,本就是为了见识滚滚红尘,未曾想遇上王索明这个冤家,一头撞上情网。
见识红尘是一回事,自己亲历又是另一回事。在白骨道的修法中是大不一样的,执念一起,魔障滋生,为了明心见性,就必须破除我执放手看空。
爱恨潮起潮落,就在这一浪一浪之间,白骨作舟,方达彼岸。
王索明隐约有些明白了,看来未儿的长辈们不怕她堕入情网,却怕她深陷其中,再联想到佛门白骨观参透色身看空皮相的修法,只怕自己到时不放手,未儿在神教中的师门长辈也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是一出将欲夺之,必固予之的把戏而已。
想到此节,王索明心中却是暗笑,自己方才十八,便已是暗劲大宗师,剑道返璞归真,不知再过些时日,神教还有几人堪与自己为敌。
况且还有蓬莱易掌教、杀生寺持戒僧、泉城裴家、苗地南纵天等能为自己助拳,神教若想坏事,尽管前来!
看着王索明面色转冷,梅羡秋轻轻将茶碗放到桌旁,柔声道:
“你是谢老的高徒,我盼未儿好,也希望大家能和睦一些,今天说这番话,只是给你提个醒。”
“谢梅姨教诲。”王索明领悟到梅羡秋并无恶意,是真的好意点拨他,随即躬身行礼。
“你晓得了便好。”梅羡秋轻轻一笑。
“梅姨,纪琼霜在外,有意赎身,还请……”王索明又取出银子问道。
“你直接给账房便是。”梅羡秋摆了摆手,毫不在意。
望着王索明离开的身影,梅羡秋扶额轻叹。
此人虽有未婚妻,但一身任侠之气,少年得志却知进退,胸怀天下却不迂腐,实在是未儿的良配。
师姐啊师姐,不是师妹坏你的事,无相神功虽是至上妙法,但这个过程,太苦了啊。
未儿若是像你一般,在旧愁新恨中挣扎着度过青春年华,在老朽之时修为再高,这一辈子过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
“往哪里去?”红装少女骑在枣红牝马上,微风吹乱她的发丝,宛如仙灵在世。
“先去直沽,再转海船直到莱州。”王索明笑呵呵地牵起青驴。
“还回来吗?”少女挺直身子,视线又高了些,她很享受这样从高处俯瞰王索明的感觉。
“京里还有笔生意,一年少不得来回。”王索明挽起枣红马的缰绳。
“喂,你干什么?”
明媚的少女一声惊呼,却见王索明翻身而上与自己共骑,把马压得踉跄两步才站稳。
王索明贴着辛归未玉背,轻轻一嗅,顿觉芝兰奇香,通体舒泰。
他摇头唱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辛归未盈盈一笑,顿时嫣然流丽,天地间百媚俱生。
她远远地向阁楼上挥挥手,窗后的梅羡秋望着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微笑地点了点头。
王索明搂住娇躯放声大笑,双臂一振缰绳,马儿便急急奔出。
他意气风发,继续开口吟唱道:
“世事无涯何日了?不如归去早!”
“迢迢此去何求?秋光虽老,离恨已抛!”
马蹄阵阵,踏起尘烟。
侠客玉人在马上你侬我侬,好一片柔情蜜意。
驴儿却在马蹄的扬尘中又急又气,撒腿狂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