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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共鸣(1 / 1)


“这把子肉、布袋鸡、扒蹄都是泉城名吃,你倒是会点。”

谢商陆自顾自捉起一只焖的红亮的蹄髈,只是轻轻一咬,软烂的脱骨肉冒出滋滋汁水,鲜香四溢。

“吃饱了,晚上,嗯,好干活。”王索明腮帮鼓起,大嚼着一片把子肉,这种将大块的五花肉片炖到肥而不腻的美食,色鲜味美,怎么吃都吃不够。

“啥活要晚上干?又是收尸?”谢老夫子唏哩呼噜喝起荷叶粥来。

“没啥好活,准备去探探情况,顺便偷点东西,咔嚓”王索明一口咬掉半个油旋。

“噫!你这年轻人,本事不小哩!”谢老夫子赞叹一句,并没有劝阻的意思。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要成大事,你也要偷个大滴。”老头子如是说。

“真把我抓进公堂,大小也要判你个教唆。”王索明笑骂着吃下最后一块把子肉,唤跑堂过来结账。

此时,一个乞儿急匆匆跑进馆子将一封信交给伙计,说是甲字五号房客人的,王索明闻言心道这不是自己房号么,于是直接取信拆过。

“大夫人招认下毒,恐危。”是裴东来的字迹。

王索明眯起了眼睛,当时出主意本是一时兴起,如今施行起来有所变数,不过也无伤大雅,想来只是对方的掩人耳目之计。

“稍安勿躁。”王索明写过回信,给乞儿打发了些银钱,让他再送一封回去。

但此刻在裴府之内。

“二娘,大娘她一个疯子,哪里晓得什么毒药不毒药的,一定是误会。”

裴东来急冲冲地在裴二娘身边言语着,裴二娘根本不用正眼看他。

被聒噪了一刻钟之后,裴二娘终于忍不住了,“三少爷,你为何如此着急?莫非是和大夫人一起下毒的同党?”

“我,我不过是义愤填膺罢了,大夫人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她自己都招认了,你休要多嘴!”

“她的疯言疯语,二娘也信?”

“呵~真个是人心莫测,她平时没少打骂你,她出了事,确是你最先来替她叫屈。”裴二娘翻弄着账本,嗤笑说道。

“大娘,她已经够苦了。”

一幕幕往事中,大娘总是那个疯疯癫癫打骂自己的,但裴东来先经王索明点醒后,却从中品味到长辈耳提面命般的教诲。

先前扮演了一回大哥,真切地感受过老妇人流露出来的悲伤,她的丧子之痛和自己的丧母之痛,又有何分别呢,眼下再被自己连累,倘若有个好歹,就算能替母亲报仇,再搭进去一个长辈,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裴三毕竟年少冲动,任侠之道把“任”学了个十成十,性子上来,哪里有什么城府胸襟,当即把什么计划、蛰伏、忍耐,全都抛之脑后,火速寻到二娘,自以为高明地为大娘求情和开脱。

“很好,老三,你这么关心家人的安危,姨娘很高兴。”裴二娘缓缓点头道。

“但你是否想过,若不是她下的毒,谁的嫌疑最大?”裴二娘声音泠然。

“我……”

“这浑水你就不要趟了,明哲保身的生存之道,你可晓得?”

“倘若……我知道谁是凶手呢?”裴东来语气充满犹豫

“这浑水,你还是不要趟了。”二娘眯起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二娘能将当年我娘去世的实情相告,我就……”

“我说最后一遍,休要掺和此事!”裴二娘语气严厉至极。

“如果那个凶手就是我呢?”裴东来目眦欲裂,直视裴二娘的锐利目光。

偏狭的性子一上来,谁也挡不住,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你不放过大娘,我偏要救!

“确实是你?”裴二娘语气又平静下来。

“是我,我将药物磨成干粉,趁无人注意,撒在了香炉里。”

“撒进香炉里的不是毒药,只是会让人脸上长几天红斑,七日内便消。”

母亲去世后,二娘一直对他甚是关照,吃穿用度开支一应比照亲子,虽怀疑二娘与母亲之死有关,但裴东来到底是狠不下心做些什么,这药粉是王索明保证没有危害之后,他才肯放到炉子里的。

“我身体无碍,大夫人不会有事,你可以走了。”裴二娘好似没有听见刚才裴东来自首的话语,直接冷淡地下了逐客令。

裴东来绝未料到二娘竟分毫不计较,他积攒了很久力气,好似失了魂般地飘荡着走出院子。

裴二娘看着他离开,神情亦有些恍惚,抬头望向窗外,近处的天空阴郁低沉,远处却有一角夕阳,通透的蓝底上红光漫染,煞是明艳。

……

今夜月色尚存,并不特别适合摸门探锁,好在王索明特意准备一身灰黄色夜行衣,靠在墙壁上不很显眼。

步入坊市中已是寂静一片,寻到锦裘阁所在巷弄,翻身而入,不多几步,便寻到停驻车马的别院。

其中灯火连夜不息,有护卫正在值夜,无聊中借着聊天打发时间。

王索明靠在树后,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无非是些辽国风月,行伍迁转,什么“牛录”、“甲喇”之类的。

这些哪是护卫,一个个分明是北辽军士,正是辽国细作。

原来北辽边地,物产不丰,器物粮食甚是仰赖与大雍的互市商贸,如今两国频起战端,从先帝开始就下旨停了边市,皮毛东珠山参总不能当饭吃吧,故而辽主发动暗探,全力建设了数条走私贩运网络,而这泉城裴家,便是其中较大的一支。

北辽细作跑到泉城来,应已扎根十年之久,这赤衣卫形同虚设,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不好意思,当下赤衣卫主业是升官发财内斗,胡千户分管齐鲁,派出的多是些申金虎一类的人物,欺行霸市滋扰良民,借着赤衣卫之威和官员分赃,什么线报暗探,时不时应付一二即可。

侯大人上任东厂千户,第一把火就是办了胡千户,看起来之后还要有的忙哩。

王索明见这二人唠到半夜昏昏欲睡,竟都靠在墙边打起了呼噜,正欲起身潜入内室,却瞅见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看不清脸面的身影,匆匆溜了进来。

裴东来?不是。此人夜行如此老练,肯定不是他。王索明在暗处摇摇头。

来人见两个侍卫在沉睡,松了一口气,取火折子掀起一吹,潜入室内开始窸窸窣窣翻找起来。

我草,怎么都凑到今晚上,这裴家一个贩皮货的,水怎如此之深?还有,这家伙怎么踏马是直接从门口进来的?王索明在树后嘀咕个不停。

给老子留点,你踏马进去偷完了,老子待会拿什么?

这人在室内找寻片刻,好似已经得了手,从容出现在门口,又轻快地潜入夜色中。

跟上此人还是去内室一探?王索明略一犹豫,突然瞪大了双眼。

只见两名守卫已然同时醒来,正默契地相视而笑。

大晚上二人笑的阴森恐怖,看的王索明心中一片冰凉。

原来这两个守卫原来一直是装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无疑是在演刚才的潜入者。

幸好小爷刚才稳了一手,要不险些就入局了。

“看清楚了吗?”二人开始交谈。

“虽然蒙面,但应是个男子,年岁不大,奔走间是有功夫的。”

“说来可笑,竟买通后厨给爷们下药,要不是有眼线,此番还颇有些悬。”

“多亏巴图鲁大人有勇有谋。”

二人聊着,掌起油灯,进入房内开始检算。

“内室丢了哪些东西?”

“倒是没丢,有些书信被轻微动过,很小心地放回了原位。”

“这倒奇了,大好珍珠,山参,都不顺手带上一颗,嘿嘿!”

说着,顺手捞了颗珠子在怀里。

“老大,为何不把此人截住,好向巴图鲁大人请功。”

“闭嘴,休要坏了大人谋划!”

说罢,又给手下塞了颗小珠子。

王索明见二人在房里一直窝着不出来,想来今天是没什么机会,当下决定离开。

回到客栈,上榻却无眠,王索明披衣起身,点灯磨墨。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侯大人,你要加油呀。

……

二日一早,天蒙蒙亮。

“王先生,我,我把下毒之事,对二娘承认了。”裴三少小学生一般,低声含混地说道。

裴东来将昨天下午的所为讲了一遍。

“嘶~”谢商陆来蹭早点,在一旁听到后,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你踏马嫌自己命长,可老朽还没活够啊!

“无碍,他还能出门活动,就说明裴二娘并不在意此事。”王索明翻着本闲书漫不经心地说道。

“可是,这完全不合常理。”谢商陆捻着胡子。

王索明合上书卷,对二人解释道。

“此人应该另有谋划,不过她的嫌疑应该可以排除了。”

“送上门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机会,她都弃之不顾,东来之母,应该不是她下的手。”

裴东来重重地点头。

“仇恨,亦是悲痛的一种,有大爱才能致大哀,十几年放不下复仇,算得上情深义重。但长期肝气郁结,终是有害。虽此计败露,但为放下执着开了个头,倒不是坏事。”谢商陆摇头晃脑地说道。

王索明点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你看,二计已尽,虽有进展,但真相依然不明,人一辈子想知而不可知的事情太多,不能强求。”王索明同样劝解道。

裴东来神色颇为触动,对二人各做一揖,未多言语,就告辞离开。

“这几日府内定然还有些风波,离远些。”王索明从窗户探出头去出声告诫,将最后一句“免得血溅一身”吞声未言。

终究是无法改变的事,何必徒增他人烦恼。

裴东来在楼下闻言,转身拱手致谢,渐渐远去消失在人流中。

“人越老,就越信直觉,这小子的生发之气,不旺。”谢老眼睛中流露出忧虑。

“野草娇弱,生生不绝。”王索明摊开书,念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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