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天边依稀的红光,三人伫立在金坛寺后院墙边,看着这一夜苦战的战场相顾无言。
几座半塌的舍利塔、塔身上的拳印、泥地上的深陷的痕迹、还有水坑里的血渍,无不在诉说着昨夜的惨烈。
地上还有一件东西在挪动,是那通智,他重伤未死,此时刚好醒转,在向通慧的尸体爬行。
爬到后,伏在通慧脚下,不再动弹。
除开通智目前生死不明外,一共死了六人,五个和尚一个丐帮,总得给个交代。
净明和尚撕下僧袍一角,在血中蘸了蘸,在墙上涂出七个雄浑大字。
“杀 人 者 持 戒 僧 也”。
“我这红袍,原先却是黄袍的。”净明和尚朝二人苦涩一笑,淡然的语气中透着无奈。
远处突然有些嘈杂的脚步声传来。三人不便逗留,急忙翻墙而出,在墙后树梢间观望。
一群群瘦弱憔悴的山民,身上的蓑衣还未解下,裹挟着几个前院守夜僧,冲了进来。
有周老太、有那日抬木头的老汉和他的儿子们、有定心和尚、有空性小僧,还有很多其它不认识的,寒酸的、贫苦的但热切的,焦急的面孔。
“他们在后院,他们一定就在那!”空性小僧走在最前头急吼吼地说道:
“净明大师!两位王施主,我们来救你们了!”
走近后,看到一地狼藉和尸首,人群凝固了,守夜僧惊叫起来。
寺里僧众聚集于此,看到禅林惨状目眦欲裂,骂山民们和凶犯勾结,山里人一个个不服,要请山下巡检司来验看,好把事情闹大让金坛寺面上无光。
两伙人推搡谩骂片刻,却听得“哗啦哗啦”,前院涌进来上百号黑衣捕快,迅速分开两伙人,形成一个通道。
一位青袍干练官员踱步而来,身后跟着左顾右盼的徐寿和亦步亦趋的赵武。
这自然是洪县尊,纵然他位高权重,也着实被禅林横尸之景吓得一惊。
捕快们搜索一番,发现了莲花阁下的密室,带着县尊去问过被掳来女子们的证词,当即在禅林旁花房开挖,又得三十余具尸骸。
县尊怒不可遏,当即上刑审问马道婆和他侥幸未被砸死的帮手,两人见铁证如山,也不敢抵赖,将原委从实招来。
原来这马道婆拐卖妇孺后常心神不宁,总是去道观寺庙烧香拜佛买个心安,一来二去和金坛寺的恒礼熟络起来,这恒礼正值壮年血气方刚,知道马道婆是保媒拉纤的,便托她给自己买个外室。
马道婆麻利地给恒礼置办好,这恒礼总是溜出寺去,鸟儿放水也日渐滴滴答答,日子一久纸包不住火,师兄弟们就起了怀疑,跟踪恒礼出寺把这小子抓了个现行。
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大家知道恒礼有路子后反而没难为他,只是让马道婆赶紧给自己也寻摸一个。
这一来二去,人贩子同和尚们的关系蜜里调油了起来,和尚渐渐迷失在温香软玉和黄白之物中,后来就是眼前这出:
落乌山上骨肉疏,舍利塔下做淫窟。
神道无知塞耳目,报应难抵金满屋。
马道婆招供完,一旁重伤的通智和尚却挣扎着起来,跪倒在地,说道:
“罪人通智,有要事要澄明。”
洪县尊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说!”
“罪人自知罪无可赦,但有一事必须要澄明,即本寺主持通慧与此事毫无干系。”
“我们几人行事极为阴私隐秘,围着他彼此打掩护,长久下来滴水不漏。”
“师兄一向精研佛法,只和本城一些虔诚居士有交游。多年来我仗着监院之职,总揽寺内大小事物,因而通慧住持并无驭下不严,治寺失察之失职。”
“昨夜我怕拼杀有闪失去请他救命,他知晓后当场灭杀了恒礼,生生将我打成重伤,虽说是犯了戒律,可也是大公无私大义灭亲,请青天明鉴。”
说完,通智一头拜在地上不再动弹,却是伤重不治直接归西。
洪县令有些动容,一旁的赵武附耳过来,道恒礼身上的掐痕确实与老主持指印相符。
洪县令告以僧众:“尔寺之人害了这么多条人命,致使数百人骨肉相离,田产定将悉数罚没,可在此之前,舍利塔尚可添一座。”
又勉励山民:“你们不顾安危半夜上山,这三位侠士暂时没找到,倒是护住了现场没让寺里遮掩下去,依我看,今年的徭役可以减半。”
山民们俱都欢喜,对青天大老爷又叩又拜。
定心和尚作揖道:“还请县尊大人继续寻人。”
洪县尊点头道“大师请放心,这金坛寺定会大索一番,山上也要搜上一搜。”
说罢,洪县尊又看向墙上那扎眼的七个血字。
朝赵武问道:“你昨晚上说,是一位红袍僧人同王家兄弟出的城?”
赵武点头称是。
“这偌大场面,真是他们三人所为吗?”县令又问道。
“看这刀兵和伤痕,以及马道婆的口供,应该就是。”赵武回道。
“马道婆可是说王家老四当着他面杀了四人?”县令对这点始终感到不可思议,这老徐的徒弟如此深藏不露?
“天那么黑,他老眼昏花,把王老大认成王老四也有可能”赵武感觉县尊似有弦外之意,他先含糊其辞。
“他今年要考学的,不宜和人命扯上关系,这些细节,也无关紧要。”县令轻轻说道。
果然,自己没猜错,洪县尊是要撇清王家四郎的干系。
“马道婆你回去好好审审,这些年好多失踪案应该都能有下落,这才是后面的重事。”洪县尊又叮嘱道。
说完,转头对徐寿无奈说道:“延之啊,你真是给我送了好大一番功业。”
徐寿心里一直着急王索明的安危,强装镇定拱手:“此番实属侥幸,若无县尊信任,此事决难成。”
洪县尊呵呵一笑,走向写字的那面墙。
将官服袖角挽起,将“杀”字涂抹,借着原来剩余的血色,在原地写了个工整的“救”字。
“救 人 者 持 戒 僧 也”。
树梢间净明和尚问王远明:“你杀了几个?”
王远明表情僵硬,随即反问:“你又杀了几个?”
踏马的,这么说除了通慧住持外,五个人全是王索明这小子杀的?
甚至连通慧住持,都可以算是他杀的……净明无语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