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面,这便是莱州印书最快的书坊了。”
黑袍男子抬起中间剃秃的头,眯着眼向前望去,一间青砖黑瓦平平无奇的门面,一杆旗上书“齐心印坊”。
“有劳阁下。”扬手甩出几枚大钱给包打听,黑袍男子迈入齐心印坊大门。
负责打理门面的伙计陈胜听见木屐声,回头一看秃头发髻果然是倭商,心中大喜。
谁不知道现今倭国将军嗜书,各路大名豪商投其所好,在大雍搜集各类典籍,连带着他们这些书坊也不时地发上一笔小财。
连忙请上雅座,奉上清茶点心,去旁院寻齐掌柜接待大客户。
“贵客光临,有失远迎啊”。齐掌柜远远看到这倭商便拱手欢迎。
“倒是叨扰掌柜,鄙人小野田,此番要寻一些近年的新书,不知掌柜这里可有?”倭商小野田似乎很赶时间,直接开门见山。
“有有有,当然有”齐掌柜笑的合不拢嘴,陈胜已经叫侯二河王索明从库房抱来一摞摞书,整齐摆放到案前。
“小野阁下,你看这些,是这几年文坛最好的几本集子,这些呢,又是大儒时下对经义的感悟,还有这些。。。”齐掌柜滔滔不绝地介绍。
王索明听着陈胜的招呼在一旁帮忙,扫了一眼来客不由乐了。
娘的,这世界也有鬼子,看这月代头,还真是大差不差。
小野田没注意到王索明的打量,他听着齐掌柜的介绍频频点头,等齐掌柜再拿起一本书时,他用手虚按,说道:
“阁下,你这里的书都很好,你今天拿上来的所有书,我每一本都要二十份。但是!”
二十册?这桌上怕不是有四五十本,这就是上千册的生意,按每本三百文能有三百两,差不多是平时一个月的生意!齐掌柜差点没乐昏过去。
他没有理会齐掌柜咧到耳根露出大牙花子的样子,突然加重语气说道:
“但是,我还有一件烦恼,希望阁下能帮助我。”
“贵客请讲,贵客请讲,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帮您。”齐掌柜当即慷慨陈词。
“这件事情,对齐掌柜阁下而言,应该是微不足道。”倭商的目光望向旁边的伙计。
陈胜赶忙拽着王索明侯二河出了前厅。
有种齐掌柜下一秒就变身皇协军的既视感,王索明挠挠头。
“是这样的,我们的将军结束了日出之地的战乱,也不会再有武士再来贵国的海岸。但是将军仍有很多部下心怀不轨,我希望进献给将军一些兵书,助他镇压可能的叛乱,从而带给日出之地和大雍,长久的和平。”
倭国人说的比唱的好听,之前也没少祸害大雍。不过多看点兵书也好,开始内斗了正多死一些。
齐掌柜的脸微不可察地抽抽了两下,内心暗骂,但脸皮依旧继续笑着道
“嗨,我还以为什么,兵书,这不多着呢。”
走到一旁书架,取出《孙子兵法》、《六韬》、《尉缭子》。
“这些都很好,每本我都要五十册。”
“但这不是最好的,这些书鄙人都见过,鄙人还要一些未曾见的。”
“还有这几本,都。。。”齐掌柜还没说完,便被小野田打断了。
“阁下未必太没有诚意了,上千两的生意,阁下不做那就罢了。”说完便拂袖要走。
齐掌柜眼珠一转,连忙留客:“留步啊贵客,十数年前曾有人在小店印过前朝珍本《军备要略》,小店犹存底版印文,若贵客需要。。。”
军备要略?小野田还是了解过大雍的兵书传承的,据说这本书前朝已经失传了,没想到在民间还有流传。
倭商小野田眼睛亮了,他们这些在倭国有点名气的商人都接到了来自将军的命令,每个人必须搜罗一本扶桑没有的兵书进献,现在终于可以给将军交代了。
如果将军满意,他甚至可以成为将军的御用商人,因此他找书完全不惜成本。
“很好,我的船一月后出海,所有书出海前送到港边小田号商船去。”
“贵客,这本书没有存货需要重印,这。。。”
“这本书每册双倍价格!”,小野田伸出短短的两根指头,一副豪商风范。
“请贵客放心,本店百年声誉,必然准时送到!”齐掌柜斗志昂扬。
“若是贵店还能找到其它和《军备要略》一样好的藏书,到时候一并送来,都按《军备要略》的价格来。”
小野田留下订金,出了门。
齐掌柜眼中精光一闪。
送走了倭商小野田,齐掌柜按了按突突跳的脑仁,唤来了王索明。
“索明啊,你师父近来可好啊?”
王索明心知他无事献殷勤,就嗯嗯啊啊应付了两句。
“这些银子拿着,去买条鱼,割几斤肉,今天晚上去他那。”
王索明懒得去想齐掌柜葫芦里卖什么药,拿钱上了集市,看见一个渔夫拿草绳穿了一条大乌鱼,当即买下;又去郑家肉铺切了一大块扎扎实实的五花肉;齐掌柜这次大方,居然还还剩些钱,买了四个盆钵大的蒸馍,靠在井边就着井水咽了。
这内壮篇每天打十余遍把式,筋肉的确紧实了些,随之胃口也大不少,饿得发慌就去师父家打秋风,今天这四个大蒸馍下肚,不用去打秋风也算是吃饱了。
……
徐寿屋内,酒足饭饱,徐妻领着小儿女歇息去了,齐掌柜和徐寿坐在桌旁。
只见齐掌柜一声长叹。
“哎,师弟我啊,可算是遇到难事了。”
徐寿没有搭腔,齐掌柜继续说“我认识的人里,就师兄见多识广,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徐寿还是没有张口。
“额呵呵,今天有个小倭商来找我,什么别的书都不要,就要一些罕见的兵书。”
“我那现卖的兵书你知道的,都是些大路货色。”
“但是一千两啊,一千两,总是有人要挣这钱,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我呢?”
“所以我说五天后给他《军备要略》。”
徐寿终于出声:
“既然失传了,随便找本兵书糊弄了一下,反正也没真本印证。”
“师兄,倭国将军近年网罗天下书籍,兵书没少读,冒充的书够不够格他一看便知。”
“听我一言,这钱不赚为好。”徐寿劝道。
齐一心看徐寿不为所动,决定不绕圈子:
“这么多年我们接手印过的兵书不少,很多主顾在印刷时专门派家丁盯着书坊以免外漏。
“但我是知道的,无论什么书师弟你都能多印两本,一本给我爹一本自己留着,我爹的藏书他都带下去了,我记性不好,但是恰好记得那日我给老头子把书堆进寿材的时候,有一本书就是《军备要略》。”
“如果我猜的不错,这本书就在这个柜子里。”
墙壁上的影子伸出一根干瘦的手臂,指向一旁的斗柜。
“如果还有别的珍本都可以拿出来,你给我印本,我去印刷,每一种书估计能赚个一二百两,我们五五分账。”齐掌柜终于道出心中念想。
徐寿想了想,继续摇头:“兵书事关家国安危,你也不缺钱,何必去趟这种买卖。”
“卖兵书又不犯法,有钱不赚王八蛋,这生意我不做他肯定要找别人做。”齐掌柜激动地辩解道。
徐寿还是摇头。
“反正不会连累到你,钱能多赚点谁不愿意,我爹还说你学问至少能考个功名呢,你到现在为什么还是白身,不就是没钱吗?
“你现在当洪县令的书启,他过几年调任你能跟着一起走吗?”
“三十有七了,你先去考个秀才,再试试举人,不成就走洪县尊的路子买个贡生,一房主事也还可做得的。”
徐寿还是摇头,齐掌柜继续苦劝。
“专门腾出两间房来印,索明二河两个大哈,虽然认字但什么都不懂,正合适干这个。整个过程除了你我谁都不知道,绝无外泄可能。”
见他仍然不为所动,齐掌柜咽口吐沫,思索良久,终于找到一个角度:
“来我们这印书的,说是什么珍本善本秘不示人,可这些都快失传的玩意真的有摆在架子上的《孙子兵法》、《太公兵书》好吗?这些书都随便卖,我们这旮旯里的玩意儿一个个宝贝什么呢?”
齐一心的这一番口舌,徐寿不再摇头。
“国家兴亡,关兵书什么事儿,大将打不过边匪,大军平不了流民,是因看书少吗?”
见徐寿还是没说话,齐掌柜爆出了最后的猛料。
“师兄你不给我拉倒,前些天看了个风水宝地,回去就给老爷子挪挪窝,刚好把印本都取出来。”
“记住了徐寿,你师父尸骨不宁都是你个好徒弟爱惜羽毛。”齐掌柜直接放大招。
“你奶奶的!”徐寿大怒,起身把齐掌柜推了个趔趄。
徐寿嘴里“妈妈的”、“奶奶的”不断,却没有后续动作。
“哎”地一声,所有躁动化成一声长叹。
一声不吭,掌起油灯,打开柜子,翻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