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一日是试车的日子,刘万禄、刘云龙父子一大早就出了门,妹妹死皮赖脸地跟着来到了纺织厂。
刚进纺织厂大门,值更的老张头、宋麻子抱着一个婴儿来了。
刘万禄忙问:“你们从哪里抱来的孩子?”
老张头说道:“下半夜值更时,我听到后门有婴儿的哭声,就与一起值更的宋麻子开了后门去查看,见后门粪坑边有个婴儿在哭。也不知道是哪个狠心父母把孩子留在这里的,我们于心不忍,就把婴儿抱回来了,一看是个女婴。”
宋麻子说道:“婴儿的襁褓里有一张纸头,我两也不识字,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刘云龙接过宋麻子递过来的纸头,才知道这个女婴是吴江人,十月六日生,因遭水灾实在养不活这个孩子了,求好人家能收养这个孩子。
刘万禄一听,孩子才出生二个多月,还没断奶,不知道他的父母姓啥名啥,更不知道这个婴儿叫啥。
宋麻子对刘万禄说道:“大掌柜,要不你把婴儿领回去吧。”
刘万禄说道:“我自己都40多岁了,已有3个大孩子了。这个孩子还没断奶,最好是找个有奶的人家。”
刘云龙说的:“要不把婴儿送到官府的育婴堂去吧?”
明末苏州府有专门的育婴堂,专门收养被遗弃的婴儿,也收养孤儿。
刘万禄说道:“只能这样了。”然后对老张头说道:“你立即去一趟官府,把孩子送过去。”
老张头抱着孩子走后,刘万禄自言自语到:“吴江怎么受灾这么严重?”
宋麻子说道:“你还不知道?今年仲秋那场大水,吴江好多地方都绝收了。同里、松陵的好多饥民不仅抢富人家的粮食,还抢碾米房的米。听说官府已派兵去镇压了。”
刘万禄问道:“怎么会呢?”
刘云龙在边上分析道:“吴江的地势低,受灾肯定比我们严重。”
苏州府的地势是西部高,海拔在3-4米左右,东部、南部地势低,吴江位于苏州府南部,其地势与松江府一样,海拔只有2米左右。那场大水后,水车浜的水位就很高,许多农田都淹了,减产了一成二成。吴江的地势要比水车浜低1米多,很多庄稼都被水淹顶了,水退的时间也比水车浜迟5-7天,因此很多农户就绝收了。
刘万禄听后点点头,嘴里说道:“这都快过年了,这下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了?”
刘云龙心想,穿越来明末前看过的史书上记载,苏州府在崇祯十三年遭大水,崇祯十四年遭旱灾、蝗灾,崇祯十五年、十六年遭瘟疫(鼠疫)。尽管他没见到吴江遭水灾后的惨样,但今天从宋麻子嘴里也能了解一些遭灾百姓的苦难,怪不得遭旱灾多年的陕西、河南饥民要跟着李自成、张献忠造反。
刘云龙心想,目前还没办法解决这么多灾民,但在这个年代要保持社会稳定,必须解决粮食问题,否则哪怕你是特种兵再世,即使打败了李自成、张献忠,还会有其它农民军领袖带领饥民造反,令你东奔西突,和崇祯帝一样焦头烂额。
厂里的工人都来了,该试车了。
试车时,铁炉子全部移出了车间,毕竟纺织品是易燃物。
工人们把运河里水车边的冰奋力砸开后,牛拉着大水车把水提到距地10尺高的水池里,水沿着架空的水槽流到小水车的水斗里,小水车带动绕线机主轴转了起来。
随着主轴的转动,棉线绕线机的转叶飞速转动,将2股或3股棉线并合,并不断地卷绕到纸筒上。丝线绕线机的二个转叶,每个转叶上穿过3-4根丝线,在二个转叶分别围绕自身轴线转动时,以一个转叶为芯轴,另一个转叶围绕着芯轴转动,实际上将丝织上的并丝、捻线、包覆合成一道工序。包覆后的包覆丝被卷在络筒上。最令工人们惊奇的是三股棉线的交绕机,三根棉线竟然轮流走8字,像织辫zi那样交绕在一起后被卷绕到纸筒上,
织布车间试车用的棉纱、包覆线使用的是刘云龙父亲采购来的,待以后再使用纺纱车间自己生产的棉纱,丝线暂时依靠外供。织布机上的经线已全部经过了浆洗。
当水槽里的水流到织布机的驱动水车的水斗里时,织机的主轴转动起来,随着棕架、飞梭、杼板的不断运动,棉布和丝绸被慢慢地卷在了布轴、绸轴上。每台织机与长轴有个抱箍,当需要换梭子或发现有断线需接线头时,松开主轴的抱箍,同时刹住织机自己的主轴后,就能换梭子或接线头了。
织机上的女工们看着自己织出来的布、绸,简直不敢相信。以前他们在自家的织机上织出来的布,布幅只有2尺,而这些机器织出来的布竟然有4尺,整整大了1倍(实际幅宽是4.06尺,即1.3米)。还有,以往她们自己织布、织绸时,需要双手来回甩动梭子,可这些机器的梭子竟然不需要用手甩,是自己在梭道里自动来回穿行。前几天她们还怀疑这些机器能不能织出布来,这下她们服了。
望着一台台织机,听着隆隆转动的机器声和梭子来回飞梭的撞击声,刘云龙的妹妹拉着哥哥的手,和父亲一样,不敢相信地睁大着眼睛。
晚上回家后,弟弟告诉家人,今天又来一个大客户,买了1万块香皂,5000盒蛤俐润肤膏,让他节后元宵前送到带城桥下塘。
父亲问,那你来得及做吗?
弟弟说,节后抓紧点,应该来得及。
父亲就说道,那节后让工人加点班,准时把货物送到客户家里。
腊月二十四,按照苏州人的习俗,今天是送灶王爷的日子,过了今天就是一年做到头了。从腊月二十七日起开始放假,假期一直延续到次年的正月初四,初五接财神爷时再复工。
下午,工人们将车间、铁铺打扫的干干净净,准备放假。他们尽管才干了十多天,但也领到了这几天的薪资,还领到了1斤猪肉,说是年前的福利。对留在厂内的巡更人员,刘云龙给他们加了1倍工资。
铁铺、肥皂铺的工人和家里的女纺工每人不仅领到了3两银子的花红(即奖金),还领到了5斤猪肉的福利。刘云龙单独给贝喜鲁发了10两银子的奖金。
贝喜鲁告诉刘云龙,铁铺工人除了后期参加织机的安装外,已累计安装了2000台细线机,而且年前后院的房子也造好了,隔壁二家水果店也盘了下来。
水车浜的拉线机也停了机,所有外招的纺工都拿了东家发的福利回了家。
自从水车浜的人得知刘云龙的父亲准备给女纺工发福利后,他们也觉得该给招聘的纺工发福利,以笼络人心,希望年后这些外招的纺工能继续来家里纺线。
十二月二十五日起,刘云龙给师傅送去了拜年礼,同时给他送了一份请帖。当然,三个小师弟不仅拿到了请帖,也悄悄地拿到了大师兄给的压岁钱,每人2两银子。
在明代一个普通家庭一年的开销只要10-12两银子,刘云龙偷偷给三个师弟2两银子的压岁钱,令三个师弟惊讶不已。他们在想大师兄咋出手这么大方?
他从师傅那里回来后,给苏州巡抚黄希宪大人、苏州知府陈洪谧大人、吴县知县牛若麟大人、长洲知县叶承光大人、苏州府学教谕吴顔谦等送去了请帖。刘云龙的父亲给平江大街、临顿路的几个线坊掌柜也送去了请帖。
所有请帖的内容都一致,就是邀请他们于正月初五来“大华织业公司”参加开业典礼。随着厂内工人的到处宣传,苏州城内的大街小巷都知道了城南有一家大作坊。
二十七日,村长和2个族长来到刘云龙家里,说邻近的高木桥、居家园的村长和长者来找他们好几回了,都快把他们的门槛踏破了,也想像水车浜的穷人家一样再赊几台细线机。
自刘家销售机器后,水车浜及周边的高木桥、居家园、何家塔、张家场一些实在借不到钱的穷人,在村长、族长的作保下,可以从刘家先赊到1台织机,春节前付清织机费用,再加三厘四的利息。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扶贫。但能赊细线机的,也仅限于这5个村,这5村之外的村民只能买,不能赊。否则刘云龙制作的2000台细线机都赊出去了,刘云龙拿什么来开厂?
水车浜比较特殊,毕竟是自己所在的村,后来水车浜的几十户穷人家又从刘云龙那里各赊了1台细线机。于是高木桥、居家园、何家塔、张家场的几十户穷人家也想向刘云龙那里再各赊1台细线机。
村长说,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平时也互相帮衬着,高木桥、居家园这几个村的穷人要求也不高,每家只想再赊1台机器。村长的意思是说,要是不答应的话,恐怕乡邻要变成仇家了。
尽管细线机的成本不高,也就15两银子(主要是铜贵),但刘云龙销出去1台,可以迅速回笼30两资金(利润15两银子),可赊出去的话,资金回笼速度就慢了。刘云龙还有大事要办,需要大把大把的资金,如向高木桥、居家园等村的穷人再赊机器后,自己就无法办大事了。于是,他让村长与高木桥、居家园等村的村长说一下,不要把眼光只盯在细线机上。赊不到机器的人家,可以制作纸筒,还可以经营弹棉花、茶馆、饭馆。
刘大贵问道,弹棉花能赚钱,可在乡下开茶馆、饭馆,能赚钱吗?
刘云龙和他分析道,今后水车浜、高木桥、居家园的生意将越来越多,我们不能把粗线的来源都被平江大街的几个线坊掌柜控制。我们要摆脱对平江大街几个线坊掌柜的依赖,必须自己去买粗线,甚至自己买棉花,这样很多做粗线生意、细线生意的人就会与我们直接来往,来往的人多了就成市,我们几个村又没有茶馆、饭馆,不如让他们开茶馆、饭馆,甚至开客栈,这样他们不也赚钱了吗?
刘云龙意思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想让邻村多开几家农家乐或民宿。
刘云龙又说道,苏州的细线多后,细线的价格会跌价,为了防止平江大街的线坊掌柜掌控细线价格,你们要成立公会,今后由村里的公会出面,与平江大街的掌柜们协调细线价格,这样我们才不会吃亏。
刘云龙又分析道,今年仲秋那场大水不仅导致粮食减产,棉花也减产了,棉花价格上涨,粗线价格也相应会上涨。成立的公会除了与平价大街的线坊掌柜协调价格外,还要协调粗线价格。高木桥、居家园几个村的村民也可以联合起来去外地买棉花,压抑本地的棉花价格。
刘大贵说道,他们本就没钱,你让他们怎么去买棉花?
刘云龙说道,那几十户农户都已赊过细线机了,手里几百两银子没有,几两、十几两银子还是有的,联合起来后就有了几百两、几千两银子,还不能做生意?有了起步资金,再慢慢积累,今后就能做大生意了。
最后,刘云龙对他们说道,这几个月来村里人都忙着纺线,田里种下的麦子、油菜都没人搭理,这不行的,干脆把地租出去吧。别人租地与田主是四六分成或五五分成,我们的地租么收个三成就够了,这样租地的村民也有积极性,他们的收入不也就提高了吗?
村长一听,觉得刘云龙说得有理,现在在苏州有很多流民,把地租给他们种,即使按四六分成,他们也很愿意,何况是三七分成呢?于是和二个族长离开了刘云龙家。
十二月二十九日,小年夜,刘云龙在家与父亲、弟弟三人一起盘账。
今年家里总共拉细线净收入500两;铁铺打农具净收入60两,买砂皮净收入150两;买明胶净收入470两;肥皂铺买肥皂、润肤膏净收入6000两;买织机净收入3万两,全家净收入总共37180万两,已是水车浜第一大户。
盘完账,父亲就端着酒杯,连着喝了三杯,连平时不怎么喝酒的妈妈也跟着喝了二杯酒。
刘云龙心想,按明代1两银子相当于后世600元的话,家里已是拥有2千多万资产的大富豪了。
农历三十,大年夜,水车浜、高木桥、居家园家家户户挂满了灯笼,各家各户都在家吃年夜饭。
正月初一,小辈给长辈拜年。
正月初二起,开始走亲访友,互相道喜。
正月初三,刘云龙的二个姑父带着一家老小来看望岳父,二个舅父也带着一家老小来看望外甥。
当初,在刘云龙爷爷的坚持下,刘云龙的二个姑父家也像伯父、叔父一样各拿到了6台机器。刘云龙的母亲当然是向着娘家的,一看二个姑子家能拿机器,于是也提出自己的哥哥、弟弟家也要拿机器。幸亏刘云龙没有姨夫,不然姨夫家也得拿6台机器。机器费用都是一年内付清。
二个姑父、二个舅父手里有了钱,这次来水车浜走亲戚自然是满心喜悦,也给几个未成年的侄子侄女、外甥买了不少好吃的东西。姑父、舅父家几个未成年的孩子,刘云龙的父母也给了他们不少的压岁钱。
正月初五凌晨,几个村的炮仗声、鞭炮声响彻天空,村民们争相抢着财神爷,希望新年财源滚滚。
天刚刚亮,刘万禄、刘云龙、刘云豹父子就起了床,用过早餐后,村长、刘家族长、高家族长、爷爷、伯父、叔父、堂兄也来到了刘云龙家集中。
10个人走到厂里时,太阳还刚刚出来。
几个人与厂里留守的巡更人员一起,先放了鞭炮和炮仗。
由于是棉纺业,待会儿典礼时是不能放鞭炮的,所以只能提前放。待烟消云散后,开始布置开业典礼的横幅、对联、彩旗。他们在每台机器上贴上了大红“财”字,连12头牛的牛背上也贴了大红“福”字。
不一会儿,贝喜鲁也早早把铁铺的炮仗放了后,赶了过来。
厂里的工人陆续到来,他们紧张的把络丝、棉纱、梭子装上织机,把生丝、棉线装上纺机。
女纺工们穿上了白色工衣,男工们穿上了蓝色工装。这些工装都是刘云龙为他们定制的。
准备工作做好了,女工们都站在了机器旁,男工们分二排站在厂门口,迎接贵宾的到来。
八点半左右,舞狮队来了。他们开始敲锣打鼓,开业典礼中他们要舞狮助兴。
水车浜的男丁们陆续来了,他们是为刘云龙来长声势的。
钱师傅带着他的三个徒弟也来了,刘云龙看到钱师傅后,忙迎上前,一边向师傅拜年,一边给师傅介绍了厂里的大致情况。
从阊门怡红院请来的3个唱曲的年轻女子也来了,她们将负责拉彩带。
按苏州习俗,上点规模的店铺开张典礼,除了放鞭炮,还要请女子出来拉彩带、递剪刀。这个时代,大家闺秀是不能到这种场合的,只能请妓院里的女子来做这种事。据说这3个女子是卖艺不卖身。
约9点半,苏州府学的吴教谕和二个训导来了,他们是走来的。
吴教谕和刘云龙打过招呼后,看到门口两侧写的字,忙问刘云龙,你知道这二句话来自谁的作品吗?
刘云龙说好像是曹操的。
教谕又问,你知道其含义吗?
刘云龙知道他是在考自己,就推脱说不清楚。
又过了一会儿,十几个穿着绸缎的掌柜模样的人来了,他们是平江大街、临顿路几个线坊、丝坊、染坊的掌柜和山塘街、上塘街布点的掌柜,都是在苏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然全晋会馆、江西会馆、岭南会馆等会馆里没回老家过年的几个商人也被刘云龙请来参加开业典礼。
长洲叶知县、吴县牛知县坐着轿子从吴门桥上过来了,随后来的是苏州陈知府,二个通判和衙官赵永忠也来了。刘云龙向官员们、来宾们一一致礼。
陈洪谧拿出一份信柬,告诉刘云龙,抚台大人黄希宪回京城述事了,不能来参加他的开业典礼了。他临走前,让我把这封引荐信交给你,说是你找矿时有用。
刘云龙听后说道,抚台大人不能来参加典礼,真是遗憾。
刘云龙向官员、来宾们一一介绍着公司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