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看您还这么活泼我就放心了。”楚依依微微抬起身，倚靠在枕头上，似乎是不太舒服，“听说陈警官要停职一段时间。如果要审问，也该换个警察了吧。”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虚弱。“我一写的，实地采风不小心丢失个证件，反倒成了犯罪嫌疑人了。”
“小陆，你先出去再停下车。我有些话想对楚依依讲。”陈景澄看了眼手机，给陆成业发了短信，让他把匿名邮件再复印一下拿上来，之前的落在心理医生那里了。他打算把这些给楚依依看看。
他也不客气，直接拿过刚才的橙子也不用刀切，直接上手扒，“你这消息倒蛮快的嘛。”说话间没有抬头。
“我来这就是想找你聊聊天。”陈景澄塞半瓣橙子进嘴里，“你看。没有录音笔，没有做记录的。什么都没有。”他把剩下半瓣也塞进嘴里，还站起身掏上衣口袋和裤子口袋，动作利落地就差把身上的褶皱都顺平了。“郑医生说你这精神状态时好时不好，不过我看你倒像个正常人。看起来还比一般人要聪明呢。”陈景澄边说边笑笑。
“我们又不认识，有什么好聊的？”陆成业出去后，楚依依连装都不愿意再装，态度变得冷淡了。“再说，那个汽油厂，被炸了对你们也是一件好事吧。”
“对我们是一件好事，对凶手就不是了。凶手不被我们抓到就是被那群人抓到。”陈景澄叹气，“你应该知道吧。被那群人抓到的后果更惨。”他在病房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眼神瞥到楚依依已经掖到枕头下只露出一角的黑色笔记本，“这是你记录灵感的本子吗？我读了你发在杂志上的汽油厂爆炸案，这个本子方不方便借我看看。”说着他就抬起屁股就要去拿，还怕楚依依拒绝，连忙笑着吹捧说：“你以后肯定是大作家。我算不算你第一个读者。”
楚依依笑了，这话好像在哪听过。“别，别起来。”她一手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一手把笔记本拽出来，捏在手里，“可以给你看看外壳。”说着，又把本子塞回去了。
“那向你们杂志社投稿的那个小作者，killer。我还挺感兴趣的，想跟他要个签名。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陈景澄把凳子往床前拉了拉，更靠近了些。“你这个病房可比我办公室暖和多了。”
“给不了。他已经不供稿了。”楚依依半躺着，用手指了指裹着石膏的双腿，“瘫痪了，下半辈子还不知道怎么赚钱呢。杂志社也快倒闭了。现在这年头，看纸刊的太少。而且不是说我的吗？你扯他干嘛。”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感觉你俩写的东西很像。”陈景澄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似的，想赶快扯开话题，“听说你现在的住院费用都是田医生交的，你们关系不错啊。”
“普通朋友。是我跟她借的钱。我们关系没多深。”
陈景澄小声嘟囔：“他就在你这供稿一个月就不写了吗？那还真可惜。”他皱着眉头，睫毛侧影映在下眼睑上，双手交叉，身体前倾。一副虔诚的倾听者姿态。
“你有认真读过他的文章吗？”楚依依脸上惺惺作态的笑容变得更少了，“他只交了几篇，还不太出彩。悬疑也不太悬疑，推理也不太推理。我不继续收他稿子很正常。”
被她呛了两句之后心里痒痒的，打算回去把killer的短篇，匿名邮件和汽油厂爆炸案都再好好看一遍。陈景澄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他有很多想问的，却又说不出口，就像此时砸到窗户上闷声的风一样。也许楚依依说的都是真的？
假设，汽油厂爆炸案与她无关。那其他谜团呢？楚依依是好心到经常去福利院献爱心的人吗？还是一家曾经出过事的福利院。她的父亲不久前离世，她去云南散心，然后刚好遇到了车祸。整场车祸，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了。她又把他弄停职了，又安插摄像头监视。心理医生似乎还和她有关系。一次的巧合是巧合，多次的巧合就有点可疑吧。
而做好事的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真正的善良，二是内心有愧在赎罪。楚依依到底为什么去兰庆福利院呢。
你是在赎罪吗？楚依依。陈景澄也不说话，只是眼神直勾勾盯着她，想从眼睛里寻找到一些答案。
“你去云南散心感觉怎么样？那边景色是不是比哈北好多了。”陈景澄伸了个懒腰，仰靠在椅背上，厚棉衣和椅背粘连到一起，一抬手反而发出摩擦的声响，“也别太伤心，人倒霉的时候只会更倒霉。挺过去就好了。”紧接着双手插进空空的棉袄口袋，现在真想抽根烟。
“确实。人倒霉的时候就会更倒霉吧。”楚依依转头看向窗外的漆黑，像在发呆。病号服蓝白相间的惨白几乎要和她融为一体了。
一点点月光施舍似的，照在玻璃窗上，屋内的两人都闭口不谈。还是陈景澄打破了沉默，“你为什么要在医院监控室放监控。”他准备直接问，想看看楚依依的态度。
“不是我放的。”
“我现在被停职了，是你干的吧。”陈景澄挑眉，语气顿了顿，又道：“既然这样，我对你的威胁已经解除了吧。因为我查你，你怕了？”他觉得楚依依有所忌惮才会故意给他使绊子。
陈景澄站起身，倚靠在暖气片上，一双手背过去贴在暖气上。“你不如让我猜猜你想干嘛？”他笑着，眼睛亮亮的。
“你说汽油厂爆炸案与你无关，我不太相信。”陈景澄只是盯着她，“听小护士说你一闻到汽油味就应激。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情，还是现在的事情呢。”
“小时候的事情，我有依据。一会小陆拿上来一个东西，我想给你看看。”他语气一顿，“至于现在的事情。我有查到你和汽油厂里组织嫖娼的人见过面。我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你不是凶手那一伙的，你就是那群人中的一个。你绝对参与了这件事情。”陈景澄笑着，“我说的对吗？”
“而你让我停职，是不想我继续再查下去。对于你是凶手的一员还是操盘手的一员我更偏向于你是凶手。”陈景澄掏出手机给楚依依看，屏幕上有一张照片，是兰庆福利院的那个有听力障碍的小女孩，她正坐在桌子旁安静地画画，“因为你知道这个福利院的过往。”
“这个孩子也是被性侵的一员吧。你同情她。”他关掉手机又放回兜里，“既然如此你不会组织卖淫嫖娼。你讨厌这类活动。”
楚依依听他的这一番话只想笑，“陈警官，那你想让我承认还是不承认呢。如果我真是凶手，还请你来抓我吧。”她又咳嗽了两声，“你说得这些，我听不懂。如你所见，我就是一个小小杂志社的小老板，现在是又穷又可怜的。我去福利院是因为觉得孩子们实在是可怜。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多帮助他们一下，我也积积德。我身体不好，又瘫痪了。这辈子过得不顺畅，甚至痛苦。想着多做些好事，下辈子能幸福些。你既然查了我就知道，我无父无母。有一些别的精神依靠也不过分吧。”
“师父。拿来了。”陈景澄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被闯进门的陆成业打断了。他手里拿着的就是匿名邮件的复印件。
“行。正好。我给你读两段，你看看眼不眼熟啊。”陈景澄把A4纸夹在手里，翻来翻去的，“好。找到了。找到了。对。读之前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他又坐下了，还拉进椅子靠楚依依的床边更近些，“咱俩小时候是不是认识啊？”
“或者是，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
“那你看。这个小橙子。方阿姨，还有老陈警官。完全是我家呀。我小名就叫小橙子。这里面写，这个小女孩叫依依呢。你不是就叫楚依依吗？”
“巧合吧。”
“那场洪水我都记得。1998年的洪水，当时我还特担心我爸被冲走了。不过我不记得有一个叫依依的小女孩。”
“所以是巧合。说不准给你发匿名邮件的人就是恶作剧吧。”
陈景澄一愣，不对，楚依依说得不对。因为他根本没告诉过她，他一直收到匿名邮件的事情。这件事情就三个人知道。他，陆成业还有田榆。
田榆不可能告诉楚依依的。因为她签了合同，要保护来访者的隐私。在邓副局那的病例单，以及治疗照片，应该是楚依依从田榆那搞到的，什么手段不知道。但是来访者所说的内容是具有绝对隐私的，田榆不会跟任何人说。
“你真的不认识我。”他皱着眉头。
“不认识。”楚依依愣愣地盯着他有一会才说话，总是在捏捏自己的手指。也许是因为紧张。
“不对，不对。你肯定认识。”陈景澄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激动。楚依依没有之前那么伶牙利嘴。
“你看这段。”噼里啪啦的翻纸声，“‘回到家后我仍会在夜里有冷热交替的痛感。害怕，无时无刻不在害怕，会害怕得发抖。似乎在医院和小橙子还有方阿姨生活的日子才是稍微安心一点的。’楚依依，你也认识我妈妈。”但是他不记得楚依依了，就像不记得自己消失的五年一样。难道说，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楚依依声音冷淡，“我不认识你。不要在我这里发疯。好好休假去吧。”
没等陈景澄继续说，楚依依就按了床边的铃，马上有护士来撵他俩离开。
她裹紧了被子缩起来，自己抱着自己，在发抖，眼眶湿湿的。冷冷的光撒在身上，祈祷今晚不要是噩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