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以为把两个小女孩儿吓成那样已经足够她们放弃,虽然她不喜欢这种做法,但往往只有这样,别人才会畏惧她,远离她。
可,两个女孩儿哪怕被吓到浑身颤抖,却也还是抿着唇,没有说出要离开的话,固执的模样竟让月毫无办法。
烦闷地“啧”了一声,猛地站起身来走到廊外重新坐下,拿起未完成的针线活重新做了起来。
“随便你们吧。”她背对着两个女孩沉声道。
既然无法拒绝,干脆放任自流。
她向来习惯逆来顺受。
产屋敷耀哉……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名其妙地就送两个女孩过来,打的什么主意?这两个孩子莫不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可是……就是两个过于病弱的女孩儿而已。身上还有……
月收回自己的视线,扭头不看她们。
麻烦。
蛊族里很少有孩子,即使有族人也不会让她们出现在她面前,基本都会调教好再送到她身边……那个时候资质不错的孩子也差不多都成人。
乌塔不是蛊族人。
乌塔是……她的奴隶,是曾被送入蛊族的孩子中的其中一个,因为姿色上好,则被调教好送到了她面前。
月手里的针线活不自觉又停了下来……
乌塔……
坐在廊外的纤细身影在雏衣和日香的眼里,肉眼可见地变得落寞。
*
“抱歉,天音……要让孩子们和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产屋敷耀哉握住了身旁妻子的手。
白发的女子低着头,美丽的脸庞透着善解人意的笑容,轻轻地回握,如同解语花般,“我相信耀哉大人。”
产屋敷耀哉看向自己妻子的目光中满是温柔,笑容和声音都无比和煦,“谢谢你,天音。毗蓝月,是个优秀的孩子。她被人类伤害过,无法再去爱惜人类,如果…能够再次学会去爱的话,她一定,能够迸发出强大的力量,孩子们能够帮助到她……”
产屋敷天音听着自己丈夫的语言,心中对女儿的担忧也放下了些。
在森林,身后跟着两个亦步亦趋的小女孩,身上穿着简单蓝白色和服,怀里努力地抱着她采的果子。
两个孩子都不过四五岁,但从进森林至今,她们没有一句抱怨。把果子扔给她们的时候,她们也是老老实实地捡起来抱着,还要跟上她的脚步。
哪怕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她左手握着腰后的日轮刀刀柄,右手托着箕篮,视线不着痕迹地偷偷打量着女孩们。
果然……
虽然还很小,但是身体里的诅咒已经开始侵蚀,寿命去了大半,但好在是女儿,及时更改被诅咒的命格,成为其他家的孩子的话,倒是可以活下来。
产屋敷…他们家以前做了什么神佛震怒的事吗?这样的世代诅咒也是很少见。
蛊族也几百年没有人下过这样的累世诅咒。这样的诅咒代价太大,人类之躯做出这等天理不容的事,往往下咒人的命都要作为祭品供奉上去。
可一旦下咒成功,就永远别想摆脱。
……不要管太多,毗蓝月,不要去管太多。她这样同自己说。
眼中的光再次沉寂。
“毗蓝月,北北东,请出发前往北北东,村庄的女子正在消失,请前往北北东与风柱汇合,完成任务。”
月仰头看向天上飞翔盘旋的鎹鸦,神情恍惚了一瞬。
产屋敷耀哉……没收到炎柱的报告吗?
*
风柱,不死川实弥。
和他汇合的地点是在事发地村庄的藤花之家,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她刚靠近就看见在门口等候的不死川实弥。
月被他盯得浑身发毛。连身上的蛊虫都感受到了那股杀气冒头出来想要保护她,被她及时喝退才不至于出来。
白色的头发随意却不凌乱,内里是款式相同的鬼杀队服,却没扣好纽扣,露出布满了伤痕的胸口,穿着件背后笔走龙蛇一个“殺”字的白色短褂,连脸上额上都有着狰狞的巨大伤疤,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脸色阴沉得可怕。
只是靠近这个男人,月就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
并不是杀气…非要说的话,好像是……不满?
“你好…我是毗蓝月。”她站在紫藤花之家的门口朝着等着她的人自报家门。
“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对方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
还未等月搞清楚他在说什么,对方的手就已经快速地拔下了她脑后绾发的簪子,一把扔到了地上……
精致华丽的流苏簪被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地掷在地上。微卷的青丝没了束缚,如瀑般倾泻而下。
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胸口被一股力道扯走,月反应过来的时候,衣领口被一双大手紧紧攥紧,脚后跟微微离地,整个人都被提起。
“我要女性队员是没错,但是这副打扮是怎么回事?穿成这样的衣服怎么杀鬼,你把杀鬼当成儿戏吗?!”
充满怒意的眼神和话语扑面而来。
被紧紧攥着衣领,月盯着不死川实弥,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她有听见衣服这个词……是因为自己穿得和他们都不一样所以被厌恶了?为何蝴蝶忍并未这样厌恶她,还是说……只是他不接受自己的着装。
……这个人,好暴力!
月的鎹鸦左卫门在风柱对月动手的时候就急得大叫了起来,扑扇着翅膀在一旁努力解释。
“不死川大人,请您放开月小姐!!月小姐是异国人,还未完全适应这边的生活,她的一切都是主公大人允许的,请您快点放开月小姐!!”
不死川咬牙切了一声,看着戴着面具的毗蓝月,生气地撒开了手。
左卫门急忙落到月的肩膀上,用头拱拱她。“月小姐,您没事吗?”
月低着头,没说话。散下的微卷长发遮掩住了脸庞,左卫门没法看见月的表情。
“喂——!不要愣在那里跟个木头似的,去里面换身正常的衣服,天快黑了。”不死川实弥打量了月一眼,很不满。
这里的潜伏的鬼很棘手,大概率会是接近下弦实力的鬼,这样的鬼本来是不用他这个柱出手的,但对方的血鬼术似乎十分难缠,已经有好几个剑士失去了行踪,失踪事件也不曾停止,消失的人也几乎都是女性。
是爱好吃女性的鬼吗……
用普通人去做诱饵是不行的,所以不死川才会向总部请求派遣一个女性队员过来。
哪知道会是一个穿着奇怪的丁零当啷衣服的女人,配着日轮刀,对方无疑是鬼杀队的。
这样的衣服……哪里像是个杀鬼的样子,就为了好看吗?
不死川实弥一下就火了。
*
“十分抱歉,剑士小姐,家中只有已故母亲的衣服了,还请您不要嫌弃。”年轻的少年将一套淡蓝色的和服递给毗蓝月。
“没事,已经很好了。”月朝着对方感激地点点头。
藤花之家的少年朝她微微躬身后便转身离去。
月拉开手边的房门,走进房间。
木质拉门轻轻关上的碰撞声响在小小的院子里。
再次走出的,一位如水的美丽女子,纤细白皙的双手相扣在身前,迈着小步走了出去。
“笨蛋!笨蛋!怎么能对女性做出那种失礼的事!你的主人是笨蛋!!”左卫门站在院子的围栏上对着另一只鎹鸦大叫着。
“才不是!你的剑士才奇奇怪怪的吧!穿着那种衣服,是嫌被鬼发现得不够快吗?!那样子太危险了!不死川大人的决定一点没错!你那个剑士太奇怪了!奇怪——!”不死川的鎹鸦丝毫不退让。
“你说什么?!你这混蛋——!!”
而后是一阵羽毛扑打的声音。
月在玄关抬手摸了摸自己没有戴面具的脸,双眉不自觉地微微蹙起,而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打开了玄关大门。
“抱歉久等了。”
娇柔的女声响起,夜晚刚刚来临,天上的繁星渐渐显出它的面貌,远处的天边尚有一丝残晖留存。
不死川扭头打算训斥,但看到门口的人时,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愣了一下。
淡蓝色的长裾和服,左肩和衣摆处是洁白的花朵和云纹,青色的腰带下是过于纤细的腰身,紧紧地被束缚在腰带之下,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纤细易碎,黑色的微卷长发及腰,用白色的丝带在脑后挽起,似乎是并不习惯丝带束发,十分松散,丝带几乎马上就要从微卷的长发上滑落。
白皙的脸庞有着足以让所有人驻足停留的五官,微垂的黑色眼眸让眉眼透出乖顺,让人生起十足的保护欲,细长的眼尾有着让人移不开眼的风情隐隐若现。
不死川实弥总算知道她为什么要戴面具。
“十分抱歉,因为没人告诉我,所以…我一直穿的都是,自己的衣服。不死川实弥,很抱歉。”月歉意地朝他投去视线。
这里的衣服,并不难穿,甚至可以说简单,只是腰带的系法她研究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勒这么紧对不对……
这还是她第一次穿这里的人的衣服。
有点不习惯这种轻飘飘的感觉,但好在布料还算舒服,只是不能迈太大的步子。
不死川实弥的眼神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你…你的日轮刀呢?”他询问。
月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仓惶。
她随意地伸手掀开和服下摆,细长白皙的腿只露出了一瞬,“在这……”里。
话没说完,她掀开裙摆的手就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裙摆回归原处,疑惑地抬头,看见的是一双无措又愤怒的眼睛。
“你这家伙……”
月疑惑地望向他。
不死川实弥眉头紧皱,深深感觉自己遇到了一个很麻烦的人,她的国家那么开放吗?
眼里浮现出一丝恼怒。
“再怎么说你也不该……”他说不下去了。
“什么?”她不该什么?月像个求知的孩子,乌黑的眼睛盯着对方,丝毫不避讳。
不死川实弥被她的视线看得更加不知所措,脸上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也就导致,布满疤痕的脸变得更加狰狞,看起来更加凶狠了。
最后月还是没弄懂他的意思。
她想,是不是因为她的日轮刀,也被这个风柱觉得太华而不实。
下次拜托一下铁穴森把刀鞘改一下吧。
或者她把刀鞘上那些装饰的银片抠下来……
*
从不死川实弥那里,月得知了此次任务的内容。
爱吃年轻女性的鬼,她的任务就是把鬼引出来,保护好自己不要被鬼杀掉,注意不要中血鬼术……根据调查,这个鬼的血鬼术,似乎是与水有关,在失踪的女子最后出现的地点,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有诡异的水痕。
家中的女性已经消失,而男性则是被诡异地淹死,而周围根本没有任何能够淹死人的河川。
月朝着不死川实弥点头,将那一小试管的尚且散发着温度的血液握在掌心,黑眸里没有任何惧怕。
“那么,我出发了,不死川实弥,辛苦你。”说完,纤细的身影朝着村庄的黑暗中走去。
有节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不死川看着那道倩影消失,握紧了腰间的刀,无声无息地隐了踪迹。
寂静的村庄道路两旁树立着可以照明的电灯线杆,每隔一段路便照亮着脚下的路。一条贯穿整个村庄的主干道,不过百米距离,此时刚入夜不过一个小时,路上却如同深夜一般没有任何人迹。
道路上蔓延着诡异的寂静。
电灯因为电流的不稳定而有一两个昏黄灯光闪闪烁烁。夏夜的飞虫以为那是白日的太阳,在夜晚散发光芒的灯泡附近不停徘徊,以为能够触及那灿烂的光明……
但亦不过是飞蛾扑火。
蓝色的纤细身影迈着急促的步伐,沿着道路一侧迅速地往前走着,想要尽快通过这条寂静到诡异的道路。
微卷的黑色及腰长发在身后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少女的脸庞上有些不安,但还是鼓起勇气往前。脚下突然一个趔趄,少女发出不大不小的惊叫,直直地朝前扑倒在地。
蓝色的和服沾染上地面的尘土。
少女捂着头扶着身边木板的围墙想要站起,左脚却传来一阵剧痛。
调整姿势一看,纤白的脚腕已经变红,隐隐有肿起来的迹象。
“呜……”少女感到苦恼,环视四周,寂静无声的道路,孤立无援的感觉让她不知所措,脸上的不安被这突发的事件放大。
柔弱却美艳的脸庞露出女性独有的娇美,泫然欲泣的神情像是轻飘飘的羽毛掠过心头,恨不得下一刻就将人拥在怀里心疼安慰一番。眼角的晶莹泪滴更是看着就会感到心疼……
无人看见的角落中缓缓游动着一股透明的水痕,渐渐靠近了跪坐在墙边的少女。
试图站起来的少女再次以失败告终。
耳边听见一阵水流声,少女蓦然回首,黑色的眼瞳骤缩,脸上最后的表情是极度的不安……
村庄的主干道再次归于寂静。
少女原本所在的原地,只剩下一段白色的丝带,被浸泡在突兀出现的水坑中。
不死川落在月消失的地点,将水潭中的丝带捡起,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主人的气息,却被另一股粘腻浓稠的恶心气息遮掩住。
他的眼神望向主干道道路尽头……那片在村庄旁的树林中。
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
*
“真是何等美丽的人,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然能够抓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童磨大人一定会喜欢她的脸……”
“这么美丽的皮,大人一定会满意……”
“……至于一开始的你,和她对比起来你长得可真丑啊…我就大发慈悲……把你吃掉好了……”
耳边响起惊恐的尖叫。
月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似乎都飘在什么东西里。呼吸稍微有点困难……
这是……水?
她试着抬起自己的手。
仿佛置身于泥潭沼泽一般的感觉。
月仔细看了看,自己正被困在一个悬浮的水球中,透明的液体粘稠厚重。虽然能够呼吸,但是却仅仅只能维持基本的生存……
如果擅动,随时有窒息的风险。
身旁还有好多同样的水球,里面都是昏迷的女性……还有穿着鬼杀队队服的人……
失踪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月试图去拿腿上的日轮刀,但阻力太大了……
手指在身侧缓缓捏成兰花样式,从衣领口游出了细小的,十分难以察觉的白色小点,扭动着在水球里靠近边缘,冲破水球边缘后化成粉尘消散在空气里。
不死川实弥应该能够发现信号。
这个鬼的血鬼术……确实难缠,被困住后就动不了了。
“哦?醒了啊,嗯……果然,睁开眼睛后更美丽了些。”脸色苍白,双目血红,蛾眉杏目,披散着黑蓝渐变的长发,身穿纯白着物的鬼女孩隔着水球盯着月的脸庞。
嘴角滴落着红色的液体,在纯白的衣襟上绽开朵朵红花,野兽般的鬼齿闪过森寒的浅光,嘴角勾起邪恶的笑容,眼里露出病态的痴迷,她捧着自己的脸,抚摸着脸侧一圈的红痕,“如果是你的脸,童磨大人一定会…一定会再次把目光落到我的身上……”
萝藦再次疯狂地露出笑容。
“童磨大人…啊……童磨大人,为何呢?为何不再看我了?善良慈悲的您为何不再看我一眼了?我好想您……只要我足够美丽,只要我足够配得上您,您就会再将那神明一般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了吧……童磨大人……”
“我爱您…我爱您啊……我是如此地爱着您啊…童磨大人……”
月在水球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鬼对着洞壁发疯。眉眼里是一点都不意外这个鬼的反应。
爱?
愚蠢可悲……
月不禁想起,在逃离的路上所看见的,那些勾栏妓院里的无知女子,被男人骗身骗心骗财…最后一无所有,一根白绫就是她们最后的归宿。
虽然不知道她嘴里的童磨大人是谁,但一定也是个如同那些渣子一般的男人。
萝藦停止了发疯,转头看向水球里的月。朝着她走来。
细长尖锐鬼甲的手伸进了水球里,抓住月肩膀处的衣服,将她扯出水球。
月的衣襟松散了些许,露出美丽的锁骨。
“为何呢?”萝藦看着手里的女子,赤目的竖瞳里浮现一抹疑惑。
“为何你就能生得如此美丽呢?”
冰冷的手指轻轻抚上月的脸颊,感受指腹下那细腻温润的触感,萝藦的语调变得有些嫉妒,“神明可真是不公平啊……”
眼中的嫉妒变成了嫉恨,尖锐的指甲划破了白皙的肌肤,那张算得上是清秀的脸因口中伸长的鬼齿和红色的竖瞳变得十分狰狞,“真是让人嫉妒得不行啊!我为什么不是这样的脸?!”
月冷冷地看着她,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
萝藦发现了不对劲,她凑近月,凶狠地盯着她,“你不怕我吗?”
“……真可怜。”月道。
萝藦一愣。
“真是可怜啊……”她语调平平地再次重复,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抓住了停留在自己肩上的那只苍白的鬼手……
“本来只是来做诱饵的…本来不想再继续做任务,当个废物也不错的……可惜啊,你太可怜了……”深沉的墨瞳紧紧地锁定在那张可怖的鬼脸上,月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抚上那张狰狞的脸庞。
“放心,很快的,你不会痛苦太久……”
少女清浅的呢喃带着诡异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