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眸子狭长漂亮,眸底无波无澜,宛若一滩死水。
他盯着小狐狸看了两秒,而后移开目光,漠然转身,走入房内。
沈鸢想说的话,瞬间堵在了喉间,上下不得。
她看着静尘颀长消瘦的背影,愣了两秒,而后快步跟了上去。
“啪!”
禅房门被猛地关上,差点撞到沈鸢的鼻子,携带着一缕竹香,将她隔绝在外。
沈鸢感觉到了静尘身上的隐隐怒气。
即便他掩饰得再好,再淡定,可眼睛会说话。
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沈鸢明显看到了静尘琥珀色的眸子里,晕染着一丝红意。
他在怨,怨她回来得太晚了。
是啊,太晚了。
这一年的光阴,对于沈鸢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再次睁眼,便回到了这个世界。
对于静尘,却是孤独又煎熬的岁月。
沈鸢甚至都不敢想象,那一年里,他将自己封闭在这间狭小的禅房,看着墙壁上的竹画,桌台上的胭脂时,在想些什么。
禅房内,男人神情淡淡,仪态轻散,只是那不平稳的呼吸,以及止不住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咚咚咚。”
剧烈的心跳声,在安静的禅房内,格外明显。
静尘白皙的耳尖突然发红,他猛地伸出手,死死捂住胸口。
别跳了,没出息的东西。
奈何身体的反应,压根不受大脑的控制,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跳出他的胸腔。
脑子里,突然蹿出两个小人。
黑色的小人,举着叉子张牙舞爪,凶得可怕
“我告诉你!你这次给我支愣起来!别那么快就原谅小狐狸,她可是让你独守空闺整整一年!”
而另一个红色的小人,开心傻了
“嘿嘿嘿,小狐狸回来了..嘿嘿,好开心呢。”
黑色小人一巴掌拍在红色小人脑袋上
“闭嘴!”
红色小人依旧乐呵呵的,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小狐狸还是好可爱,软萌软萌的,不知道瘦了没有。”
“啪!”
又是恶狠狠的一巴掌,黑色小人快要气坏了,恨不得拿起手中的叉叉,直接戳死红色小人,他咆哮着
“闭嘴啊!你个死恋爱脑!恋爱脑!”
静尘猛地回神,他晃了晃脑袋,试图将混乱的情绪清理干净,却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小狐狸回来了,这个认知,令他兴奋得几乎发疯,全身颤栗。
只是...静尘的眸子暗了暗,喉间发紧,胸口处,蔓延出淡淡的苦涩气息。
思绪,不自觉被扯到了一年前
浩浩荡荡的黎军占领了大梁皇宫,由叶染青带队,将宫内的嫔妃皇子们,尽数活捉。
也是在那个时候,静尘再次见到了悟安,他站在人群中,安然无恙。
看到他活着,静尘脑子里涌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小狐狸又可以吃到爱吃的桂花糕了。
很荒谬,也很可怕。
那是静尘第一次对自己感到唾弃和厌恶。
他不明白,小狐狸为什么突然就像是变了个人,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任他堕落,深陷淤泥与混乱。
他也不明白,小狐狸都做到了如此地步,自己居然还对她念念不忘。
这不像他,可静尘却潜意识地认为,这才是最真实的他。
卑微到了尘埃,堪比蝼蚁。
后来,悟安将两张纸条,递到他手上。
纸条上的字迹很熟悉,一看便是小狐狸所写。
静尘几乎是颤抖着指尖翻开的。
第一张纸条上写着【皇朝动荡,城池被毁,这一切皆是因静尘佛子动心而起,将他捉回皇宫,永生囚禁,一切困难便可迎刃而解。】
这是小狐狸给大梁皇帝的信,让他将自己捉回皇宫,永生永世不得出。
看到这张纸条时,静尘只感觉被天雷击中了一般,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五脏六腑,都叫嚣着疼痛,疼得他想落泪,满地打滚。
他眸光湮灭,彻底死了心,将这张纸条,撕成了碎片。
看着纸屑飘扬在空中,而后慢慢掉落在肮脏的地面上,静尘心里,涌出一股莫大的悲凉。
他这一生,本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是不能拥有自由的囚宠,是折断了翅膀的可怜虫,更是应该随着大梁皇朝一起死去的垃圾。
可鬼使神差地,静尘又打开了另外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短短八个字
【静尘有难,速至皇宫】
那是永远也无法形容的感觉,枷锁断裂,空气疯狂地挤入了疼痛贫瘠的胸腔。
就像是即将执行枪决的死刑犯,突然接到了无罪释放的判决书。
惊喜,后怕,惶恐,以及不可置信。
是的,起初看到这封信时,静尘是不敢相信的。
他甚至荒谬又可笑地认为,这是悟安为了安慰他,所使的手段。
直到他听到悟安说
“佛子,恕悟安未曾告诉您,其实小狐狸留下的,还有第三张纸条,只是纸条在奔波中不幸掉落,但我还记得上面的话。”
静尘听到自己的嗓音哽咽,带着几丝哑
“什么话。”
“小狐狸说,她总有一天,会回来找您的,但是在这个时间里,她希望您能走出去,去见自己从未见过的风景和自由。”
静尘说“好。”
他不知道的是,悟安骗了他。
沈鸢离开时,便告诉了悟安,自己一年后,便会回来。
悟安怕她发生意外,不能及时赶到,便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毕竟没有期待,便不会有希望破灭的时候。
可悟安不知道的是,静尘也骗了他。
他没有离开,而是日夜待在禅房内,漫长地等待。
要等多久呢?他不知道。
会放弃吗?不会。
意识回笼,静尘指尖微顿,墨水从毛麾上掉落,滴在泛黄的宣纸上,晕开一大片墨渍。
墨渍旁,俨然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狐狸,长相乖萌,笑容可爱。
禅房外,悉悉索索的动静,突然消失了。
静尘瞳孔骤缩,再也无法保持表面上的镇定。
小狐狸..不会又走了吧。
这一瞬间,静尘如坠冰窟,彻骨的寒意,从脚下升起,席卷全身。
他慌乱起身,甚至没空理会被自己撞到地上的的经书,快步朝着禅房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