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醉酒的时候很容易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其实，安宥也差不多。
生活的重担压在肩头的时候，盼着能够抵达光明到来时，多少还有前进下去的动力。
只不过。
当某些当做精神寄托的东西破碎之后，人陷入日复一日的一成不变里，到最后就会慢慢被这个随波逐流的社会同化。
活着有什么意义？
从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换做是过去的他，能够毫不犹豫地说。
是因为还要把妹妹拉扯大。
但要说现在还剩下什么，孑然一身的他在昼夜颠倒的生活里徘徊，做着正常人眼里不那么体面的工作。
在社会底层里混的人。
生活没有点盼头和希望，可能哪天说死就死了。
安宥也不例外。
他猜想的最好结局是，在某天因为酒精中毒而死，至少那样还算对得起这份工作。
喝酒有多伤他知道。
昼夜颠倒的作息，还有这样的工作方式，陪酒是他的工作日常，他无法根除也没办法戒掉。
但所幸。
在这段时间里，起码思绪是自我麻痹的，不需要思考。
凌晨的街道很安静。
路灯的光都是清幽冷寂的，安宥沿着熟悉的街道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他也搬走了。
在生活条件有所改善的时候，他搬去了离工作的俱乐部比较近的公寓租了房自己住。
原本的居所。
就暂时出租了，也算是有一部分收入来源。
还没入公寓小区。
安宥的脚步倏然停下来，鹅绒似的雪轻飘飘的，又轻盈。
像雨一样。
一滴一滴飘零着，落在小区门口深夜值班的保安亭上，也落在安全闸门上。
顺便——
融化了那道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以为是出现了幻觉，可是安宥分明就看见花黛站在保安亭前面的不远处，她穿着丝袜和浅棕色的小短靴。
在外面披着浅色的长款外套。
这件外套恰好遮到女孩的大腿，她的内搭穿的是米色针织衫，搭配着的是杏色的裙。
——穿太少了，会着凉。
这是安宥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从脑海中冒出来的想法。
花黛成熟了不少。
至少比过去，要变得成熟了许多。上了高中之后开始学会化妆了吧，在她现在的那个圈子里，学会打扮自己似乎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安宥木然地错开视线，不去看。
僵硬在原地的脚步，在短暂的停留之后，便再次迈开，打算和花黛擦肩而过。
“哥哥，等一下！”
那女孩察觉到了，她焦急的呼唤里有着难以掩饰的迫切，在安宥将要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花黛迅速伸出手抓住安宥的胳膊。
大约在半个小时前。
花黛就来到这里等着了。
如果去到俱乐部的话，她知道以安宥的性格来说，势必会避开她。
可能不会有什么愉快的交流。
毕竟他们之间是以这样狼狈的方式收场，她把所有过分的话都说尽了，她报复了过去一次次把她推开的哥哥。
“做什么？”
安宥垂眸，视线落在花黛抓住他手腕的手上，视线也是淡漠的。
像这场零零散散的雪。
“我能和你谈谈吗？哥哥，拜托了。”花黛的声音软了下来，她的话音里似乎有着难以察觉的轻微颤抖。
安宥看向她。
倒是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那么些上流社会人的傲慢，不过没有，现在的花黛倒是装得很乖巧。
放在过去应该是欣慰的。
但是如今——
麻木空洞的心脏，好像也不会因此泛滥起任何波澜了。
“嗯。”
所以安宥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也没有过多表示。他径直将自己的手从花黛的手里抽回来，从她身边越过，刷了卡走进小区里。
花黛紧跟在后面。
跟着沉默的他走进单元楼里，跟着沉默的他走到电梯里，在安静的空气里悄悄侧头看着面色淡漠的安宥。
惴惴不安中。
她跟着安宥来到相对应的楼层，进了安宥现在租的家里。
这里很干净。
看得出来，甚至没有什么使用的痕迹。
厨房里的用具一尘不染，可能安宥现在也不怎么下厨了。走进来之后，他径直去厨房里取出冰冷的纯牛奶，修长的手指懒散地拎着两瓶，随意摆了一瓶放到花黛的面前。
花黛挺爱喝的。
以前家里条件不好，牛奶也很少买，算得上是有点小奢侈的东西了。
安宥随意坐在一旁。
“说吧，要谈什么。如果是关于抚养权的问题，我想陈先生应该跟你说过了。”
他的语气也是淡淡的。
公事公办的态度谈及起这些，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没有看花黛，而是单手拿着手机，拇指滑动着屏幕。
好像是在找电子文件。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花黛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顺着喉咙管灌下去的冰凉纯牛奶，好像也让思绪清醒了不少。在这样的冬夜里喝着，那渗入肌肤和骨骼的寒意，仿佛能够蔓延到全身。
“那就是谈生活费的事？”
安宥收起手机，懒懒地抬起眼睑，一瓶喝空的纯牛奶被他精准地丢进垃圾桶里。
桌上有零食盒。
装着一些糖果和巧克力，安宥坐在沙发上，单手曲着肘部搭在膝盖，另一只手就顺势捞了一颗软糖送进嘴里。
……总觉得，哥哥变了。
花黛说不上来，这微妙的异样感。
一别大半年。
哥哥变了很多，可能她也一样，其实她也没有资格评论现在的安宥如何。
彼此错失的时间太多了。
裂痕扩散到，花黛已经不知道该去如何修补的程度。
其实那天离开俱乐部回家之后不久。
花黛就已经解除屏蔽了。
也不是没尝试过给安宥发消息，但是好几次，点开那个聊天框，认真纠结了很久，输入了许多文字。
到最后都一字一句删除了。
可是她按捺不住。
深夜里鼓起勇气给安宥发过几次消息，但无一例外，没有回复。
倔强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像自尊破碎的人，被伤个彻底之后，也很难再释怀。
我们之间到底错过了什么呢？
是误会堆砌起来而导致的错过，是口是心非爱着对方却要用自私方式逃避的过失，也是在所有苦难都产生的那一刻，选择用忽略现实的方式来解决。
以至于到现在。
再相见的两个人，竟然能陌生到就像是从来没有见过面一样。
就好像。
曾经生活的轨迹，一起相处过的时间，共同留下来的回忆都烟消云散了一样。
那段时间就像是被否定了似的。
只留在了当事人的脑海中，到最后，谁也没有提及过去的勇气。
因为说了有什么用呢。
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哥哥，你……”
欲言又止的话语被打断，他格外冷漠的声音含着不易察觉的嘲讽意味，从一旁淡淡地传来。
“不用叫我哥哥，我不是你哥。”
“……”
心口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剜了一刀，明明是花黛自己说过的话，可是现在这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听见他的否认。
怎么会那么痛呢。
可能，这就是自作自受吧。
花黛把空了的牛奶瓶丢掉，心口在闷闷地痛，桌上也有水，她拿起纸杯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几口。
“行了，说正事吧，找我谈什么。”
安宥看了一眼时间，有点赶客的意思了。
花黛闻言抬起头，眼神定定地看着他：“我想和你交往。”
安宥一愣，随后轻笑出声。
“怎么了？那位陈先生不要你了？”
“……不是。”
“花黛，你要清楚。我跟你没有可能，就算有点感情也是过去式了，知道吗？”
安宥站起身，来到她面前。
那双沉静的漆黑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安宥的声音也是清冷的：“所以，不用打这些感情牌。不管你是心血来潮也好，还是忽然想什么也罢。我和你，都不可能。”
……多熟悉的场景。
花黛看着这样的他，隐约有点恍惚。
她想起来了。
当初攻略的时候，好像迎来的BE结局也是这样吧。
声音有些艰难。
涩然地卡在喉咙里：“真的……没可能吗？”
安宥垂眸：“嗯，没可能。”
他没有避开花黛的视线，话音顿了顿：“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回去吧。念在以前的情分上，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可以联系我，但——我和你的联系，也仅此而已了。”
此言一出。
已经是彻底宣告，最后这点藕断丝连的纠葛，彻底崩断了。
原来真心实意爱过的人也能那么冷血。
原来……
隐秘而盛大的爱恋，终有一天也会宣告终结。
“我和哥哥又一次错过了。”
花黛这么说着，也微微低下头。安宥没说话，但也没否认。
“第一次，是哥哥把我弄丢了。”她说。
声音也很轻，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嗯。”
安宥只是给予简单的回应，没有过多表态。他不否认，也不说什么，一点碎光将他眼眸里的情绪遮挡了，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第二次，好像是我把哥哥弄丢了。”
“……”
安宥没说话。
其实他也有责任不是吗？如果从一开始他就选择抓牢不放手的话，她怎么可能会有弄丢他的机会。
他知道的。
所以花黛的选择没有错，归根到底，是他跟自己过不去。
“现在我来找哥哥了，好像我又要被哥哥丢掉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
女孩的表情有些茫然，她似乎也没理清楚自己的情感，只知道既定的事实摆在自己的面前。
好像没办法改变了。
安宥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克制住自己想抬起手拍拍她肩膀安慰的动作。
他对花黛说：“没必要在我这里纠结，你回去吧。”
你有更好的选择。
你有更优渥的生活，你值得更完美的人，不应该回头看向过往。
也不该缅怀过去。
所以走吧，快点离开吧。
“……我知道了，那我走。”花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人在一个地方摔倒过两次，多少是怕了。
再一往无前的人。
三番两次在同一个地方栽了，也会退缩。
花黛这最后的一次勇气用来找他，用来跟他说话，用来隐藏自己那小心翼翼的期待。
到最后。
结局其实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她似乎也是接受了这个命运，沉默着站起身来，像他一样麻木地转过身去，然后……再也没有半点留恋，离开了。
“咔——”
关门的轻微细响传来，空气再度变得沉寂又安静。
安宥只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涌来，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沉重又压抑，闷闷地压在他的心口上，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早该清楚的。
好像命中注定，他们之间就该是这样的结局。
手脚冰凉发麻。
好像连思绪都被冻结了一样，呼吸进肺腑的空气都是刺痛的。很难受，干涩的眼眶里却挤不出一滴滚烫的泪。
到此为止了。
安宥的手紧紧地攥着胸口处的衣襟，再一次，他独自审判宣告他们之间的彻底结束。
没有然后了。
这次，花黛和安宥是彻底结束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