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雾破碎阴霾斜洒穹空,飓风撕裂檐瓦以悲恸赐吻碎砾。
脏言碎语嚼烂入腹吞没掩埋,地平线吞噬光明湮灭希冀。彼时待午夜钟声奏响十二乐,藏拙空旷街道的静寂翘首以盼路芒。
路灯亮起。
午夜,也该如期而至了。
斜盏碎光映落陈词的身形,本是单手插兜的闲适姿态,在迟迟没有等到消息回复的时候,他以舌抵颚咂声。
他靠在街边的路灯下,下颔慵懒扬起半度弧时傲然挑眉,垂眸凝视着手机上显示出来的俱乐部地址。
说好听点是梦的国度。
说难听点。
不就是男公关俱乐部吗——?都什么破地方。
云霓隐于雾霭,皎月收敛银辉。一点火光伴随星云于陈词指尖将燃未烬的香烟迸发,洇厚的烈香浊浓,随同尘粒灌风的烟草味穿过陈词发间,在发的罅隙中消散。
他这人就是这样。
专注的时候非得等到掌心灼烧似的热意泛滥,后知后觉意识到被烫着时,才碾褶烟蒂掷入垃圾桶,完美三分中投。
三两缕轻烟散逸。
被风拉扯成茧丝缠束周身,呛鼻辛辣迅速弥散于胸肺,在喉头囫囵时将刺痛感悉数咽下。
喉嗓燥得唇齿发涩,却不及陈词心底酿着的烦闷。
才多大的小鬼头就能牵动他心弦?
他不想在意。
可偏偏在花黛十几分钟都没回复的时候,他现在是真的觉得——可去他妈的,老子自己去找她!
一天工作的疲惫还没卸下来。
陈词偏又被她这点破事搞得心烦意乱,还不得不起身去车库里拿车。
去男公关俱乐部会干什么?
倒也不是陈词想物化她,只不过花黛在他眼里还是社会都没出,不知人心险恶的小丫头片子。
跑去这种地方,他作为长辈难免会担心花黛被她那种朋友带着,习惯之后会沾染上一些不良恶习。
对,只是这样而已。
仿佛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和藉口,陈词的心神稍安,但依然面无表情地发动车辆,往手机导航上的地址出发。
而在另一边,俱乐部里。
安宥垂眸看着那张照片。
花黛发出去的时候是红色感叹号。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花黛都已经把他给拉黑了,但——这是什么意思?
即便拉黑了,也想要给他发这种照片?
多亲密。
安宥的脑海中忽然冒出来这三个字,显得突兀又可笑。这已经超出一般的关系状态了,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因为这样——所以花黛,已经不需要他了。
莫大的讽刺和悲哀。
也在这一瞬间笼罩在安宥的心头,他的嘴角忽然扯起了一抹极其嘲讽的弧度。
他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安静地看着花黛把手机抢回去收好,然后如临大敌似的,警惕地看着他。
安宥忽然觉得。
她好像变了,变得很陌生,变得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妹妹。
那么快就攀上男人了?
该说她有手段呢,还是说,她的厚颜无耻呢?
可是不论选择用哪种话语去说着伤害花黛的话,或者是打击花黛的自尊心折损她的尊严,都没办法填补安宥被鲜血淋漓撕裂开而空洞的心口。
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到达绝望的尽头时,所有的话语都开始显得苍白无力,到最后连说话的力气都丧失了,就像是被呼吸机吊命苟延残喘一样,成为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
安宥忽然觉得。
自己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花黛的选择,毕竟亲手把花黛送走的人也是他。
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安宥又有什么立场来权衡人性呢,只能说人往高处走,见识过繁华的花黛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虽然用的方法有点不是那么正能量,但,也算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陈词比他优秀。
年龄的差距,花黛不在意,那还勉强说得过去。
有权有势,人也干净,没有到处乱搞也没有说是经验丰富的类型。
可以说,基本是满足了所有女性的理想需求。
安宥是明白的。
这些道理他都懂的,可是情绪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说控制就能控制。尤其是现在,看着眼前对自己一脸防备的女孩,他忽然觉得恨铁不成钢。
安宥宁愿花黛是正常恋爱。
这样至少他也不会觉得心太痛。
他也不愿想花黛用这种令人不齿的龌龊手段,去抱陈词的大腿,或者给人家当情人。
花黛发现安宥的表情不太对劲。
她下意识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本来以为安宥会看她以前在备忘录里写的关于安宥的碎碎念,和偶尔发疯的一些语录。
但是没想到。
一低头就看见她和陈词的那张照片。
花黛的呼吸仿佛在瞬间静止。
刚刚还因为紧张而加速跳动的心脏,也在这一刻,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样,迅速冷却下来。
完了。
花黛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正想要解释。
然而却看见安宥那极其凉薄的视线,还有他那一抹极其具有讽刺意味的笑。
他的声音是低沉而缓慢的。
就像是在花黛的耳边慢慢响起来一样,一个字一个音节,都变得格外清晰。
他说:“花黛,你怎么能那么贱呢?”
也就在这一瞬间。
花黛就像是被瞬息打进无间地狱里一样,浑身都被冷水浇个透彻,冰冷彻骨。
她脸色苍白。
有想过很过分的指责或者是说教谩骂,她也有想过哥哥或许会歇斯底里,但是从没想过哥哥会用这种淡淡的嘲讽表情——
不知道是在自嘲,还是在讽刺她。
轻飘飘的话语,不咸不淡地说出了这种极其具有侮辱性的话,在一瞬间就戳到人的肺管子,让花黛在这一刻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
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的确是犯贱。
是的吧,否则她就不会招惹了安宥,还要去招惹陈词。这一点,确实是无可反驳。
她垂下眼睑,没有回应安宥的话。
本来就理亏,说再多苍白的话语都难以掩饰发生过的事情,既定的事实就是事实。
而花黛的沉默。
对于安宥来说,无疑是一剂注入心脏的毒药。
更是加剧了安宥心底里泛滥着的密密麻麻的痛楚,只有他知道他自己在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花黛给他带来的冲击有多可怖。
就好像。
自己一直以来信任着的人,突然在最悲哀的时候背叛,反手捅了他一刀。
这一刀。
是早有预谋要捅的,还是迫不得已捅下去的?
安宥宁愿荒唐地相信是后面那种可能性,但是可能吗?那张照片里,明摆着主动亲吻陈词的是花黛,而她看上去甚至还有点紧张。
所以……
“你亲别人的时候,也能露出那么清纯的紧张表情。招惹了自己的哥哥,现在又是小叔。你呢,有没有跟他做过?花黛,你还要不要脸了?”
到底还是她低估了。
安宥的话语,比她的恶语好像更能伤人。
不愧是曾经的兄妹啊。
就连在这种事情上都能那么默契,用着最歹毒的方式,去伤害自己最亲近的,最关心的人。
这一刻的花黛本该是心头酸楚泛滥的。
可是。
她却意外的平静,意外的……没有其他任何情绪波动。
无可辩驳。
因为是事实,就算事情的真相被安宥曲解了,但是她对陈词说过喜欢,告白过是事实。
花黛忽然很想知道。
她和安宥还能做到哪种地步,非要把彼此都伤害到体无完肤,才能到最后因为闹得不可开交而收场吗?
“哥哥,够了吗……”
花黛微微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
而当她再次喊出这声称呼的时候。
安宥的愤怒就像是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在这一瞬间失声了。
无言的,却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像总是要这样互相伤害,才能证明自己在意对方。好像总是这样非得要两个人都遍体鳞伤,结果最后谁都不愿意低头。
“我们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花黛问。
“既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在同一个户口本。自然而然地就丧失了养兄妹的关系,我还要继续叫你哥哥吗?明明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没有关系了。”
她用平静的话语揭开了现在的事实。
没有歇斯底里的大吵大闹,只是很平淡的、冷静到堪称恐怖的陈述。
“我不知道哥哥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明明先把我推开的是你,现在感到不满的还是你。你到底想怎样?我现在做什么也不关你的事了吧,你现在凭什么管我?”
“……”
安宥没有回答,只是一瞬不瞬地沉默地看着花黛。
可是女孩不想和他对视。
花黛只是淡淡地错开了视线,就像曾经他无数次做的那样:“我不知道你这算什么,等我未来有工作,我会回报你的养育之恩。我已经……不想和你再有任何瓜葛了。”
其实也不算多伤人。
连恶毒的用语都没有,可偏偏越是平静就越是证明花黛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将这一段感情彻底放下来了。
她怎么能这样?
她怎么能那么残忍?怎么能在把他的心弦触动之后,说不要就不要了。
安宥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
什么理智、什么道德、还有那些所谓的条条框框伦理束缚——他多想就此放弃啊。
这一瞬间涌上来的情绪比以往还要强烈。
安宥只觉得气血翻涌,脑海中仿佛有着低平的悲鸣,它几乎是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在花黛刚刚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女孩的手腕就被他用力握住,凶狠地拽了过来。
你说,你的初吻给了我。
你说,你少女时的爱恋是我。
你说,你喜欢我——你明明喜欢我,却转身投入其他人的怀抱里。你的吻呢,你吻着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我?
这些想法蹂躏着安宥的思绪。
在花黛感到错愕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眼前的阴影在这个时候突然覆盖下来。紧接着,花黛的瞳孔微微收缩,感受到自己的唇瓣上传来撕裂似的刺痛。
——被咬了!
这一瞬间的疼痛让女孩几乎要忍不住惊呼出声,可是已然失去平时节制的安宥哪里会错失这种机会,就像是失控的野兽般想要把花黛融进自己的血肉里。
他用力抱紧了她。
想惩罚一样的吻,辗转在她被咬破皮的柔软唇瓣上,混杂着淡淡的腥甜的血的味道,随同安宥的闯入,彻底把花黛的思绪搅乱。
……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明明早就决定要放下这个人,要放下哥哥,也不喜欢他了,不想要再纠缠不清了。
明明都已经想好,要这样逃避,再也不见他了。
可是他怎么能这样——
瞬间在花黛心里泛滥的酸涩情绪涌动着,化作炽热滚烫的泪珠,就像是断了线一样从她的脸颊上一颗颗滚落。
呼吸有点不顺畅了。
能感觉到哥哥的体温,胸口也好痛——被哥哥抱得太紧了,好像肋骨都要被压碎了一样。
但是呼吸的频率同步了。
眼前朦胧的视线混杂着包间里的光晕,花黛的手搭在他的胸膛上,想推却推不开。缺氧似的吻,让这颗心变得好痛。胸脯都微微起伏着,竭尽所能去掠夺氧气。
不知不觉间。
连唇瓣上的疼痛都察觉不到了。
吻了多久?花黛没有概念,她只知道自己的脑袋因为缺氧而变得一片空白,凝滞的思维让她什么都没办法去思考了。
“……你这个小骗子。”
安宥拥紧了花黛,沙哑的嗓音如同恋人附在耳边的暧昧轻语。可是他话语里的恨,却又是那么明显。
或许只有安宥自己才知道。
深埋在恨之下的,是他一直以来都在克制隐忍的爱意。
我们的爱是一场隐秘而盛大的心动。
可我们从不能将爱语宣之于口,我们的身份不能,我们的道德不准。所以在绝望的境地里挣扎,好不容易安宥把这些枷锁都摘除了。
可是我亲爱的你——
为什么不再爱我了。
安宥想,自己应该是要恨花黛的。恨她一无所知他的隐忍和感情,恨她没能多等自己一会儿,就转身投入陈词的怀抱里。恨她,放弃的实在是太轻易。
到最后。
连给他解释挽回的机会都没有,非要彼此两败俱伤,一发不可收拾到再也无法挽回。
好,如果这是她的期愿。
如果——这就是花黛想要看见的结果,那他也如她所愿好了。
只不过,安宥的成全不会那么轻易。
在察觉到脚步声临近的时候,隐约间好像还有熟悉的声音。
安宥似乎是想清楚了什么,环在花黛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他俯首低下头去,将自己埋首在花黛的脖颈间。
紧接着,花黛就感受到了安宥唇齿的温度。
她微皱起眉隐忍着隐秘的舒适感,指尖却紧攥得苍白,费力地想要把安宥推开。
只是安宥没给她这个机会。
哥哥的低语如同恶魔的蛊惑,他说:“欺骗我是要付出代价的,小黛。你要怎么带着这些痕迹,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