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政事堂办公大厅,一进门儿,杨光华就愣住了。
为啥呢?原来,十几个人几乎全都站在各自的桌前,直看着他,并且噼噼啪啪地响起了掌声。
中书省可是离皇上最近的部门,自己被皇上召去呆了一个多时辰,按说应该是司空见惯的事呀,居然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响?太夸张了吧?
再转过目光,竟然有人站在自己的桌前向他鼓掌。袁布凡则在他自己的位子上,身体向后,跟那人一起面向他,边鼓掌边冲他微笑。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中书侍郎王金聚,报到时袁布凡曾带着他去拜见过的。
光华忙对王金聚行过礼,朗声说道:“谢谢侍郎大人,谢谢大家哦。耽误各位工作了,多不好意思!”
听了这话,王金聚跟袁布凡相视一笑,就要给杨光华让座。杨光华岂能连这点礼节都不懂?忙说:“侍郎您坐您坐,您到哪里,哪里就是您的座位。您要是起来了,显得我多不懂礼、多不识相?”
见王金聚坐下了,自己才在桌子一旁站下,满脸都是谦恭。
王金聚瘦高个,背微驼,白白净净的长条脸,眼睛细长,笑起来就跟闭着一样,但射出的光却锃亮锃亮。王金聚笑着问道:“杨助理啊,皇上给你交代重要任务了吗”?
杨光华一听这话有点儿懵:侍郎专门跑来,就为这?他快捷地答道:“哪里,皇上要是交代任务,也应该是交代给您和袁大人,对吧?皇上怎么可能给我交代任务呢”?
王金聚就撇了撇嘴,依然笑着说:“大家都觉得皇上专门把你召了去,一定是有什么重要任务交代给你啊”。
“没有没有”,杨光华摆了摆手,也笑着说:“皇上不可能单独交代给我任务的。我是咱们中书省的人,只有咱们中书省的长官,才会给我交代任务呀,您说是不?”
王金聚点了点头:“也是也是。不过呢。大家都觉得皇上对你好象特别关照啊。这可是咱们中书省全体同仁的荣耀啊。你刚来中书省就受到皇上的特召,不得了,未来可期啊”。
这人说话喜欢带“啊”,光华听着他说话,似乎有点儿不对劲儿,酸酸的凉凉的还有点馊味。但他并不想解释什么。只说:“皇上叫我去,就是跟我谈诗论字”。
其他人听到这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互相使个眼色就都坐了下去。只有袁布凡和杨光华还站着。这时王金聚站起来,拍拍杨光华的肩膀,说:“好啊,我本来,是来听你的特大喜讯的啊。既然没有什么可披露的,那就忙吧。大家忙啊”。
说罢,王金聚就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杨光华和袁不凡一直把王金聚送出门去,回来才坐回到自己的座上。
杨光华又开始他重新抽检出来、要重点再复习一遍的文稿。
刚拿起第二篇,就有人向着他走来。也许是他的精力过于集中,也许是他没想到有人会来找他,所以他依然在专心致志地读那篇文稿。当突然听到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时,竟被吓了一跳。那人低声地、拖腔拿调地叫他:“杨助理,杨助理您好!”
杨光华抬头一看,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来人凑得很近,在看着他呢。杨光华就放下文稿,站了起来,问道:“敢问您是......”?
来人声音依然很低,但声音很清晰:“我叫唐明,是门下省的录事啊”。
光华这就有点不解了:门下省的录事,为何上班时间要到这里来呢?素昧平生,为何呀?他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把正坐着的凳子推给他,说:“唐录事您请坐”。
唐明说:“不用不用,您不用客气。您发表的天下奇文,我早就拜读了;您在皇上的贺喜宴上脱稿演讲的光辉事迹,嘿,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您可真了不起!我就是来跟您认识一下,只求您能记得我唐明这个人就好啦”。
这人有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爱笑。那张白白胖胖的脸笑得特像弥勒佛。杨光华看着他的样子和表情也想笑,心想:看来,这是个马屁精,善拉关系的家伙,就说:“您客气,您能记得我,谢谢您啦。”
唐明又神神秘秘地说:“杨助理,俺家跟你们杨家还是亲戚呢!”
杨光华一楞:“哦,是吗?”
唐明却摆着手说,“不说了不说了,大家都忙着,别打扰了人家。您忙吧,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您。一定记得我哈!”
光华被这人弄得一头雾水。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就为说这几句话吗?真是令人费解!只好起身送他走人。
唐明的到来和离去,并没有产生什么反应,大家依旧忙着各自的事情。只有袁布凡,轻轻的说了一句:“以后少跟这人来往,不用理他”。
“哦?都是朝廷官员,又是友邻部门的,慢待了人家不好吧”?杨光华回道。
袁布凡放下笔,用手示意杨光华靠近了点,面色有点凝重地说:“这是个混混,靠拼爹混了个七品官,啥都不会,也没有功名,却有一肚子坏水。去年他爹没了,靠着家里有几个臭钱,还有那张能说会道的破嘴,到处钻营,看着谁有用就拼命巴结。甭说门下省,就是朝廷各部门的人,没有不知道他的。也有心术不正的人忽悠他,就为坑他的钱。谁要是被他粘上了,指定倒霉。但凡正派的人,干正事的人,没有看得上、瞧得起他的。因为你刚来,不了解他,我才给你说这些,免得被他坏了你的名声。”。
“是这样啊,好,我心里有数了。真心感谢大人!”
下班了,大家先后离开了办公大厅,杨光华依然聚精会神地看着文稿。这三天,杨光华为了多读一些文稿、材料,每天都是最后一个走。
突然,杨光华又听到身边有动静,抬头一看,位次排在袁布凡之后的曾肇,本已走出了大厅,却又返回,来到杨光华桌前,一言不发,只放下一张纸条,就转身离去了。
杨光华拿起那张纸条,一边望着曾肇的背影,一边想,看来是个清高自负、曲高和寡的人。杨光华来到中书省已经第三天了,曾肇没有单独跟他说过一句话。光华只要看到他,就一直在低着头写写写,特别忙碌的样子。这时候,杨光华展开了那张纸条,飘逸俊秀的柳楷字体,一下就把杨光华的眼光吸住了。不禁惊讶:“哇,这把字好有力道啊”。
纸条上只有两行字,上写道:“人生得意莫尽欢!
乐极生悲记心间,天高地厚应自知,帝王脚下难成仙”。
读完这段文字,心里顿时涌上了一片云彩。这是什么意思呢?杨光华不明所以,只好带着满腹疑云,赶到内侍省大门口,上了杨震的马车。
杨震已经在等他了。刚坐下,杨震就问:“怎么了?遇到事情了?”
光华稍一愣,就把那张纸条递到了杨震的手上。杨震看完,脱口就说:“好人哪,好人!这才真是好人哪”!
顿了一下,杨震又问:“你就因为这张纸条,心里不舒服”?
光华点点头,说:“是。也不是不舒服,我是不太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讽刺,还是什么”?
杨震指着纸条,对光华说:“这才是大好人哪,一片善心善意。他是在提醒你,在皇上身边要低调,要沉稳,不要太高调,太张扬了,别不知天高地厚。他隐藏在后面的意思呢,是说在皇帝身边做事,是高危职业,不要总想升得多么高,而是应该脚踏实地。你看人家说得多好,多实在呀。官场上尔虞我诈是常事儿,互相利用最多见,谁会给你说这种掏心掏肺的话呢”?
光华这才明白了曾肇的一番心意,也才感到,这样的人,才值得深交。作为一个标准的官场小白,杨光华此时才明白,虽然曾肇不太不爱说话,跟他的交往也还没有,但人家的心确实真诚,是真心维护自己,帮助自己。要不然,怎会给自己这种警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