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的是,宁楚格现在正住在萦香他们那边山顶的宅子里,两个小姐妹躺在角落里的软榻上小声聊着。
屋里还放着两张小榻,萦香的宝贝女儿正躺在左侧的小榻上头呼呼大睡。
一岁多的小姑娘,正是能吃能睡的时候,加之有乳母守着,就算外头风雨交加,动静挺大的,小丫头也睡得很熟。
至于安儿,因为不满周岁,需要乳母们照顾,所以也待在这间屋子里,就睡在右侧的小榻上,宁楚格一转过头就能看见儿子。
源儿和萦香家的敦儿,都在隔壁睡着呢,胤禟和太监们守着的。
地方有限,大家又都来这山顶上避险,也不分什么主子和奴才了,一间屋子住着女眷,一间屋子住着男人们。
“玳玳,你听听外头的风雨声,真吓人,也不知这雨什么时候能停。”萦香一脸担忧道。
虽然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很高,应该不会有事,而且玳玳还派人弄了两艘船过来,如果水淹过来,他们还可以上船躲避,但萦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这是老天爷决定的,咱们说了都不算,别想那么多,能睡就睡一会儿,这样就算遇到事,咱们也有体力应对。”宁楚格拍了拍她的手,低声说道。
“睡不着。”萦香叹了口气道。
“依我看,这雨今夜肯定能停,别太担心了,睡吧。”宁楚格柔声安慰道。
萦香闻言点了点头。
宁楚格伸手握着安儿肉乎乎的小手,心情倒是没那么沉重。
胤禛在皇帝身边,肯定不会有什么事。
孩子们都在她身边,她也安心。
她做了该做的,剩下就看老天爷了。
不过,有些事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做到的。
宁楚格虽然安慰萦香,其实她自己也睡不着,一直熬到了后半夜,听小桃她们说雨小了一些,宁楚格才松了口气,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日天亮后,外头虽然还下着雨,但已经比昨日小了许多,胤禟派人下山去查看,发现宅子里还算好,有的屋子虽然进了水,但问题不大,只要雨停了,便没有大碍了。
“四嫂放心,我派侍卫去查看了,别院前后那几条河都没有漫出水来,可见这水已经顺着河流走了,畅春园那边也没事,等雨停了,四哥就会过来接你们了。”胤禟脸上露出了笑容。
昨日雨太大,他也吓到了,一开始都没想到带萦香和孩子们来山顶上躲避,潜意识觉得还没有到那个地步,直到四嫂找上门来,他们才急匆匆上了山。
结果四哥才叫绝,他居然去畅春园找皇阿玛了。
他敢打赌,皇子中只有四哥一人去了。
昨日那样恶劣的天气,出门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大家都只顾着保自己的命,哪里会想到往畅春园跑。
四哥还真是……豁的出去!
不过,他本来就是站在四哥这边的,四哥得皇阿玛青睐,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
……
与此同时,畅春园延爽殿里,见外头的雨渐渐停了,院子里的积水也不深,皇帝脸上露出了笑容。
“皇阿玛,雨停了。”胤禛有些激动道。
“嗯。”皇帝点了点头,对一旁的梁九功道:“派人回清溪书屋瞧瞧,若路上积水不深,我们便移回去。”
“是。”梁九功连忙颔首,立即派几个小太监回去查看。
“雨停了就好,这附近农田颇多,老百姓们也不少,要是再下下去,后果不堪设想。”皇帝脸上露出了如释负重的笑容。
作为帝王,他其实最怕天灾。
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国泰民安。
可王朝这么大,每年总有地方受灾,朝廷年年都在赈灾,旱灾、涝灾、地震、山火、虫灾……
不管哪一样,皇帝都怕。
“皇阿玛爱民如子,是百姓们之福。”胤禛连忙道。
“胤禛,你觉得为君者,最要紧的是什么?”皇帝坐到椅子上,亲自给儿子倒了一杯茶,放到了他面前,一副要找胤禛闲话家常的样子。
“皇阿玛。”胤禛连忙后退行礼,不敢入座。
“坐吧,和朕随便聊几句,说的不对也不要紧,我们是父子,皇阿玛不会与你较真,也不会告诉旁人。”
这种话,胤禛听听也就罢了,当然不会信。
他要敢随便说说,绝对会和皇位失之交臂。
“儿子年少时读《汉书·郦食其传》,里头有一句话,儿子记忆犹新。”
胤禛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
他看向皇帝,见皇帝的表情并无任何变化,心反而安定下来了:“为君者,最要紧的便是让天下百姓吃饱饭,若百姓们还饿着肚子,天下便无法安定,只有天下安定,才能万民一心,无人敢犯。”
“儿子十岁那年冬日下了一场大雪,皇阿玛体恤大臣们,下旨罢朝一日。”胤禛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从前。
“那日,您亲自去南书房给皇子们讲学,讲的是《孟子》一书中的第一篇《梁惠王》上。”
皇帝听胤禛说起此事,微微一怔。
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若胤禛不提起,他都已经忘了。
“皇阿玛当时讲了《寡人之于国也》,您和儿子们说,只有实行仁政才能得民心,得民心,才能得天下。”
胤禛说到此微微一顿:“倘若百姓们还饿着肚子,何来民心?所以……儿子觉得,为君者最要紧的便是让百姓们先填饱肚子,就比如昨日这场大雨,京郊那些农田里快要成熟的稻子被水这么一泡,损失不少,百姓们肯定会饿肚子了。”
皇帝闻言盯着胤禛,没有吭声。
胤禛心里虽然有一点点忐忑,但并不后悔自己说的这些话。
他和玳玳几乎是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的,他们也讨论过为君者最要紧的是什么。
从前,他一直觉得,为君者最要紧的便是自己文韬武略,用人唯贤,唯才是举,既要有野心,也要有胆魄……
他考虑的永远是自己应该如何做才能成为一位帝王,却从来没有站在帝王的高度来看待整个天下。
而作为帝王的皇阿玛,他在选择继承人时,肯定是从他帝王的角度来考虑的。
正如玳玳所说,立场不同,角度不同,看法自然不同。
他想博得皇阿玛的青睐,那当然得站在皇阿玛的角度来待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