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墨凝目遥望远处的残阳,心中的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记忆中他最享受的便是黄昏后,烧灼一天的大地不再那么燥热,而是显现出颓废的姿态,掺杂着微风,拂过原野,那是昏昏欲睡的慵懒气息。
可是现在他嗅不到慵懒,也找不到记忆中的味道。周围,身上尽是弥漫的血腥味。
父亲的尸体躺在他的旁边,且墨将怀中的头颅与身体拼接起来,父亲“完整了”,但父亲的眼睛却始终怒目圆着,且墨怎么也合不上。
第一世陆帆是个孤儿,第二世原始人更不知生养父母,第三世好不容易有个父亲,却还未真正谋面便是阴阳相隔,亲情是什么滋味,且墨不知该如何解释,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且武的尸体。
这时旁边的将士走了过来,抱拳行礼,“将军,战死兄弟们的尸体都找到了。”说着,指了指远处一个个整齐平躺着的身着黑羽军服饰的尸体。
“战死了多少兄弟?”且墨的声音有些颤抖,又有些哽咽,原本平静的内心再一次战栗着。
“六千八百二十一人。”
沉默,无声的沉默。
但随后一个脆生生响起,是赵曼姝,她问道:“韩军死了多少?”
“两万四千余人。”
“黑羽军是好样的,黑羽军的将士们是好样的。”赵曼姝如此说道,只是脸上无喜悦,饱含悲痛。
且墨斜睨,赵曼姝正视,昏黄下,两人的对视没有深情,满是悲凉。
……
“掩埋!”且墨屹立在挖好的一个又一个坟墓坑前,里面躺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声音嘶哑的喊道。
“嗨!”黑羽军将士们,秦国众人们,挥舞着手中的工具,将土洒在了尸体上,很快一个又一个坟包鼓起,没有墓碑。
“老将军的尸体带回咸阳厚葬吧。”赵曼姝不知何时靠了过来,轻轻地说道,只是且墨未合双眼的尸体她却始终不敢去看。
且墨紧握着双拳,像是在做出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最后他摇了摇头,松开双手咬着牙沉声说道:“给且武将军也起一个墓,和将士们一同安葬!”且墨眼眶晶莹。
将军同将士们共同安葬在一处,而且还是在一处不知名的荒郊野外,无名无碑,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黑羽军战士们深受感动,但他们却是劝说且墨,应厚葬大将军,然且墨毅然决然。随着最后一抔土洒下,且墨悍然跪下,对着死去的父亲和将士们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身后的将士们也如法炮制,身后的百姓也如法炮制,秦国公主赵曼玉也如法炮制。
看到赵曼姝也跪下,且墨有些讶异,但只是目光复杂地看了看赵曼姝,他没想到,公主身份尊贵会向一群寂寂无名的将士们下跪,但他没说什么,愿意跪那就跪吧,融入了陆帆记忆的且墨,他不觉得公主有多么高贵。
“公主……”倒是刚刚出声提醒且墨的赵曼姝旁边的侍女再次出声了,她准备再次提醒公主,这样做是违背尊卑礼仪的。
赵曼姝瞪了她一眼,让她不要多嘴。赵曼姝没有任何做作,磕完头后利落起身,淡淡地对且墨说道:“我觉得你说的对。”随后转身带着人回去了,留下且墨在黄昏下摸不着头脑。
“将军,韩军的尸体该如何处置。”韩军死去战士的尸体自然不会一个个排列好,而是堆积起来,堆成了一座尸山。
上面黑压压堆满了啄食地乌鸦,最外面一层的尸体被啄食地,露出了森森白骨,可怖而又恶心。
“堆在这里占地又会发生瘟疫,埋了太便宜他们了,烧了吧!”且墨如此说道,虽然在这个时期,入土为安的观念尤为深入人心,火烧甚至会让韩军更加愤怒。
可那又如何,敌人终究不去奢求他们善良,那也别想让我仁慈,只看谁手中的刀剑锋利,谁最终被火焚烧。
火把被置于木头上,微弱的火苗随后连接着尸体,最后燃烧起冲天的火焰,浓黑腥臭的浓烟直冲云霄,天上的云似乎都被烧的通红,大地呈现出诡异的色彩。
“走吧,该回家看看就看看,再看看家人吧。”且墨如此下令,随后将自己身上的甲胄卸下,递给身边的人,像是卸下负担了一般,他轻松地晃动着身体,阔步向着咸阳城走去,只是腰间还悬配着且武遗留下的剑,剑名——阙邪。
腰悬长剑,阔步咸阳,且墨。
……
回去以后,赵曼姝身旁的侍女就将这件事禀告给了秦王,这个侍女是秦王特意为赵曼姝选的,不是为了监视,而是一种宠爱,平日里将赵曼姝的一些生活小事汇报给秦王,赵曼姝也知道,秦王也会根据赵曼姝的生活审时度势的添衣问暖。
但是当秦王赵玉衡得知此事后,却直接派人掌嘴这个侍女,以示警告。而后赵曼姝得知这个侍女汇报此事时,也派人再次掌嘴这个侍女,并将其逐出不再续用。
后来且墨得知此后也是哭笑不得,百感交集,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已经不知对谁开口了……
天,不知道何时点缀了几颗明星,风也凉了下来,吹的人冷飕飕。且墨从韩将彦泺被自己那一枪吓得连滚带爬的样子分析,近期,至少三天内他都难缓过神来。
韩最善劲弩,但因韩推进仓促,劲弩不在身边,粮草也不甚充足,所以秦放弃守城,主动出击,便是想剑走偏锋让且墨斩首彦泺,以此来溃散韩军军心,为秦国争取时间。
而今虽然失败,但也让韩军惧怕短时间内不敢再战。
所以三天内,秦国是安稳的,但是三天后,是生是死犹未可知。
“店家,上你们这的好酒,好肉,好菜,钱财管够!”且墨一进咸阳城内,便立刻寻了一处酒肆,他朗声呼喊店家,顺手将腰间的阙邪取下放到桌子上。
且墨污垢的头发和面容,脸上的血污,身上的血块也没有清晰,加之他的身姿和气势,众人一眼就看出来他刚从战场上下来。
热腾腾的肉和菜上的很快,酒也大坛的端了上来,且墨也不顾形象,大口的吃着喝着,刚刚打完仗,再加上军人的体质,让他胃口很大,所以这些东西他并不觉得多。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怎么自己桌子上的酒和菜越上越多了,自己再能吃也是有限度的啊。他叫住店小二指了指桌上的食物问道:“怎么上这么多?”
谁知道,小二的回答却让他顿时百感交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