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尚且自身难保,又能为他做什么?
慕长风见她这么狼狈潦倒,却对自己如此谄媚讨好,竟似隐隐有攀附之意,于是毫不客气嘲讽回去:“敢问弟妹,你何处能为我效力?”
稍稍停顿,他才慢悠悠道:“是裁衣还是制鞋?”
朱玉笙面上显出一种说不出的窘迫,但她早知此人虽长得一副贵公子模样,却性情暴戾,在牢房里审犯人犹如夺命阎罗,在吴家人面前却装得斯文有礼,不过是戴着一副假面 具,更不敢得罪他,于是假装听不懂出他的嘲讽之意,仰头怯怯说:“假如表兄需要的话……”
实则她的针线活马马虎虎,仅限于简单的缝补,以慕长风身上衣袍的精致程度,她的针线活定入不了他的法眼。
慕长风没料到此人脸皮如此之厚,竟还装傻充愣顺杆子爬,当即拂袖而去,身后却传来那女子小声央求:“慕表兄,你答应我了吧?!”
慕长风装听不见,很快出了灵堂,见到外面罚跪的俩婆子,正恨不得把脖子伸出一丈长探进灵堂瞧个究竟,心中厌恶,语声却愈发柔和:”你们是舅母的人,我不便出面,待明早我禀过舅母再来定夺。”
在俩婆子哭爹喊娘的求饶声中,慕长风消失在月洞门后。
朱玉笙独自一人跪在灵堂前,提心吊胆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七上八下,暗中揣测慕长风之意,也不知道他方才有没有答应为自己保密。
次日天亮,俩婆子便被人拖出去一顿板子。
朱玉笙更担心了,竟隐隐盼着能尽早见到慕长风,好从他口中讨个准话,免得自己也像那俩婆子似的,被打得血淋淋的拖下去。
守灵的日子十分难捱,而朱玉笙又是被苏夫人重点关照之人,直跪得膝盖发麻,也不敢懈怠。
俩婆子被拖走之后,自有下人前来清洗血迹,打扫庭院,入灵堂替换鲜花供果。
前来收拾供果的圆脸丫环边将昨日的点心果子撤下去,边换新鲜的点心,压低声音道:“听说自大公子停灵之后,夫人一病不起,昨晚还发起高烧,满嘴胡话,直折腾了一夜。”
收拾鲜花的尖脸丫环恍然大悟:”不怪夫人房里的桃红姐姐眼睛都熬红了,今早我去送水的时候,她还用冷水敷来着。“她侧头扫了一眼灵前垂头跪着的朱玉笙,眼里充满鄙夷:“还不是某些人命不好,进门就冲死了大公子。”
圆脸丫环扯扯她的袖子,阻止她说下去,却并非是担心朱玉笙听见,而是担心同伴的安危:“别多嘴!你没听夫人院里都乱套了,咱们以后还是避讳着些,别再提冲喜这事,谁沾谁倒霉。”又小声告诉同伴:“早晨夫人的烧好容易退了,却听说灵前守夜的妈妈们贪睡偷懒,当时便下令要打死,还是钱妈妈说要为大公子积福,得丧事办完再慢慢发落,这才各打了二十板子拖下去了。”
她二人方才端着鲜花供果来换的时候,恰巧撞上两婆子被血淋淋的拖下去,当时便心头发寒,连脚步都放轻不少。
此刻两人在灵前小声议论几句,也不在意刺史府内无根无萍的朱玉笙听到。
临出门时,朱玉笙听到那圆脸的丫环压低了嗓子道:“姐姐有所不知,当时夫人还问了朱氏守灵可有偷懒,若是她对长公子稍有不敬,也要拖出去一并打死。还是钱妈妈求情,又听说她老实跪了一夜,这才算了。”
那尖脸丫环还在质疑:“旁人为朱氏求情便罢了,可钱妈妈昨儿不是才被她扎穿手掌,竟会为她求情?”
圆脸丫环小声分析:“新媳妇刚进门便被打死,说出去恐怕也不好听,钱妈妈大约只是给夫人找个台阶下罢了……”
两人说着渐渐走远了。
朱玉笙心中发沉,自知在刺史府处境艰难,刚进门就背上了冲死丈夫的恶名,婆母将失子之痛迁怒于她,却从不会去想自己儿子原本便不是长寿之象,连带着府中下人也瞧不起她。
真要论起来,她恐怕连刺史府的粗使丫头都不如。
如果按照徐氏一贯教导女儿的想法,朱玉笙所经历的一切都应归咎于命运。
怨只怨她命不好,所以才会遭遇人生种种磨难。
她后来在边城流放之地吃尽苦头,无数次回想起徐氏的教导,仍旧觉得母亲的说法,多少带着些自暴自弃,怨天尤人。
她从小倔强,想来也是遗传了亲爹朱维清的性格,自然也尽得了亲爹的宠爱。可惜朱维清骤然离世,她从此失了庇护,跌落泥泞,只能依附着叔父生活。
徐氏认命,她小小年纪却一直不肯认命,且倔强的认为,叔父的压迫只是一时,却非一世。但凡她成年之后,只要能破门而出,必能在外面闯出一番天地,像朱维清小时候对她的期许般:“我家笙儿聪慧坚强,将来必能有一番作为!”
那时候徐氏笑嗔:“夫君在做什么浑话?女孩儿家家,将来若有机缘,能嫁进一户好人家,公婆厚道,夫婿疼爱便是天大的造化,难不成还要让她似男子般建功立业不成?”
朱维清却坚持说:“我家笙儿就算是不能建功立业,必然也能无论顺时逆时皆从容应对,夫人不懂。”
朱玉笙后来每每想起父亲生前之言,便觉得一语成谶,她后来果然沦落到了最低谷,再无翻身之日。
许是老天也见不得她上辈子死得太冤,这才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再次跪在灵堂前,她吃饱了肚子,也避免了被苏氏身边的婆子拳打脚踢,终于有余力来思考接下来的事情,并细细回想前世刺史府的景况。
江州刺史吴延,也就是新郎的亲爹,自少时入会入仕,大半辈子在官场顺风顺水,除了敛财有道还喜收集美人。
元配苏夫人年少结发,又因长子病卧床榻长年悬心,不免朱颜渐衰,于是刺史大人接二连三纳妾。自长子出生之后,后宅便喜事不断,枝繁叶茂,庶出的儿女们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端的是家宅兴旺。
二公子吴澈年方十六,苗姨娘所出,仅比新郎吴安小了一岁,容貌肖似其父,深得吴延的喜爱。
苏夫人膝下二子一女,长子吴安从小身体弱,将养着也还要三不五时闹一场大病,因此也不指望着他能继承家业。而后生了女儿吴瑞雪,却是个身体康健活泼好动的,苏夫人不免有些娇纵;待到幼子吴琰落地,比长子小了八岁,前面庶子女已经生了好几个,反不及二房苗姨娘在吴延面前受宠。
其余几位庶出的公子在吴延面前也各有得脸之处,而苏夫人幼子年纪太小,远不及庶出的哥哥们能讨父亲欢心。
苏夫人原本在丈夫处便不得意,结果长子早逝,满心的怨愤无处发泄,自然要迁怒于朱玉笙。
朱玉笙前世没少受苏夫人的磋磨,后来刺史府风流云散,女眷被流放之后,她也依旧时时被苏夫人及其女儿吴瑞雪欺负,虽则反抗,却也吃了不少暗亏。
那一条流放之路,便是一眼能望到头的死路!
朱玉笙跪在灵前,暗暗发誓,再不能重走老路,无辜冤死。